第272章 记忆的“画笔”：被遗忘的扫描仪
“刘秘书，恕我直言。”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字字清晰，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为之一沉。
“文物修复，我们行里人，毕生追求四个字——‘修旧如旧’。”
“我们追求的，是在最大程度上，保留原作所承载的一切历史信息。而你们现在想要做的，是‘无中生有’。”
他的手指抬起，指向屏幕上一张“微笑天使”面部的特写照片。
那张曾在无数画册上展现绝美笑容的脸，在炮火中已经残破不堪，只剩下小半边，石料的断口狰狞而刺眼。
“你看，这道裂痕。”
张老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触摸历史的敬畏。
“它不仅仅是一道物理上的缝隙。”
“它记录了时间，记录了在那一瞬间，是哪一块炮弹的碎片，以一个什么样的角度、多大的动能，猛烈地撞击在雕像上，造成了石料内部晶体结构的瞬间崩裂和应力释放。”
“这一切，都会体现在这个断面的微观细节上。”
“这本身，就是一段凝固的历史。”
“还有她的微笑。”
张老的声音变得更加深沉。
那是一种穷尽一生研究艺术的学者，在面对终极之美时才会流露出的虔诚。
“为什么全世界都为之着迷？”
“因为它从来不是一个固定的表情。”
“在清晨柔和的光线下，在正午明亮的光线下，在教堂昏黄的烛光下，你从不同的角度仰望她，会分别看到喜悦、悲悯、神秘、宽慰......”
“这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神韵，是那位哥特时代的无名工匠，一锤一凿，将自己全部的信仰和对‘神性’的理解，融入这块冰冷的石头里，才最终产生的奇迹。”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每一个专家都在他的目光下，感到了自己专业领域的渺小。
“你们有三维数据，可以完美地复制出它的外形，分毫不差。”
“但是，你们能复制出构成它的那块石材，其内部独一无二的晶体结构吗？”
“你们能复制出它在兰斯大教堂的北门上，历经了六百年风吹日晒雨淋，表面形成的、肉眼不可见的微观侵蚀纹理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问出了那个最核心，也最致命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张老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你们能用一堆冰冷的、程序化的金属原子，复制出那抹独一无二的、艺术家赋予，且被世人公认为属于上帝的......”
“微笑吗？”
“用这个......编程器，去画一个微笑？不，那画出来的，只是一个拥有微笑形状的几何曲面，而不是那个拥有灵魂的微笑本身！”
“那不是修复！”
张老的声音，带着一个顶级匠人对艺术的绝对忠诚与捍卫。
“那是......对原作最彻底的亵渎！”
这番话如同一整桶来自西伯利亚的冰水。
从头到脚。
彻底浇灭了所有人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
他们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修复一件传世的艺术品，和制造一件精密的工业品，根本就是两个维度，甚至是两个宇宙的概念。
形态编程器再神奇，它也需要“输入”。
而“微笑天使”的灵魂，是无法被任何数据定义的。
全球直播间的观众，也从刚才征服深蓝的狂热中，被这一番话狠狠地拽回了现实。
【张老说得对啊......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工程是工程，艺术是艺术。】
【完了，感觉要翻车。牛皮吹出去了，‘我们只输出永恒’，结果现在连个微笑都搞不定？】
【这不是技术问题，这已经是艺术、宗教和哲学的终极问题了......苏神再牛，他也只是个孩子，他能理解哥特式雕塑里蕴含的宗教灵魂吗？】
【我的《百骏图》感觉已经长着翅膀要飞回法国了......】
【...............】
细密的汗珠，从刘秘书的额角渗出。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且无比棘手的困境。
答应梵蒂冈的请求。
如果做不到。
华夏将沦为全世界的笑柄，之前建立起的所有神话光环都将褪色。
但如果现在就拒绝。
则等于亲口向全世界承认。
华夏的神奇技术，原来也存在边界。
那句“我们只输出永恒”的豪迈宣言，将瞬间变成一句苍白无力的空话。
这似乎是一个......
无解的死局。
“亵渎。”
张老吐出的这两个字不带任何情绪。
却拥有实体般的重量，狠狠砸在仓库里每一个人的心口。
那是一种比刚才测试失败时。
更加彻底。
更加令人难堪的沉默。
技术上的失败，可以寻找漏洞。
可以迭代升级。
可以打上补丁。
但艺术灵魂上的缺失，那是维度的碾压。
无从下手。
刘秘书的拳头，在身侧的裤线旁悄然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他第一次感觉到面对苏晨留下的这些神迹。
自己和身后的整个智囊团，是如此的无知与浅薄。
他们只看到了工具的无上伟力。
却从未思考过该如何为这柄神之锤。
配备一颗艺术之心。
大漠在一旁烦躁地挠着头。
嘴巴张了张。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开个玩笑，用一句俏皮话来打破这凝固的气氛。
却发现任何言语在这种情境下都显得那么苍白。
那么不合时宜。
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个声音弱弱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带着一丝努力回忆的迟疑。
“那个......刘秘书......”
是李若雪。
唰！
顷刻之间。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再一次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又是这个句式！
又是这种“我好像见过”的开场白！
刘秘书的心脏猛地一抽，那刚刚坠入冰窖的血液，瞬间回流，让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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