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沮丧与彷徨
天色将晚,孙屹然向谈家父母道别之后离开。
谈易坐在书桌前备课,屋外风雨飘摇,雨珠砸在飘窗玻璃上噼啪作响,声音杂乱无规则,扰得谈易心神不宁。
她几次翻看手机,视线扫过的那一栏,却始终没有动静。
谈易叹了口气,把备课笔记推到一边,抽出炭笔,拿出素描本,笔尖沙沙作响。起先只画了雨夜芭蕉,很快,少年笑容灿烂的一张脸跃然纸上,他满头乱发翘着,正朝看画的人招手。
谈易笔尖一顿,蓦然回神,猛地合上本册。
手背搁在额头上,谈易往座椅背上一靠,她低声唤醒连接手机的智能蓝牙音响:“小爱同学。”
小爱同学:“我在。”
谈易:“播放音乐。”
小爱同学开始随机播放谈易手机音乐列表的歌曲——“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
是李宗盛的《鬼迷心窍》。
谈易:“小爱同学。”
小爱同学:“我在。”
谈易的语气很无奈:“停止播放。”
一切重归于寂。
谈易第一次觉得时间漫长难挨,她茫然地望了会儿天花板,起身把室内的空调关上,换上运动套装,去客厅了。
裴睦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满头是汗的谈易正背着手,在客厅练习蛙跳。母女二人对视的瞬间,裴睦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她特意后退一步出了门,仔细看了看门牌号——没错啊,是自己女儿家。
谈易站起身,干巴巴地笑了笑,说:“妈,你怎么直接拿钥匙进来了。”
“怕你在里面备课听不见敲门声。”裴睦手里端着个果盘,里面堆满了晶莹饱满的紫葡萄,“小孙快递来了一整箱,说是从山东葡萄园寄来的,鲜甜,我给你洗了点。”
谈易起身去接,拣了颗放进嘴里,果肉饱满的玫瑰香,薄皮一抿就破了,汁水迸溢在唇齿间,谈易被齁住,伸手倒了杯温水喝。
“甜吧。”裴睦没打算走,她带上门,直接坐在客厅沙发上,又警惕地问,“那黄壁虎呢?”
“橘子在我卧室,你别怕。”谈易将那盘玫瑰香搁在裴睦面前,自己顺手拿了薄毯子披上。
裴睦好像看新奇生物一样打量谈易,伸手松了松领口:“这么热的天,你不开空调还披毯子?”
谈易顺口回答:“刚运动完,容易着凉。”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运动了?”
谈易默了一瞬,伸手摸摸鼻尖:“也不是喜欢……暑假不是课多吗?我怕体力跟不上。”
裴睦狐疑地多看了谈易几眼,没追着问,她盘起腿,拈了颗葡萄丢进嘴里,说:“你跟小孙老师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之前不是说……”
“你们不是也觉得孙老师更适合我吗?”谈易截住裴睦的话头,说,“他挺好的。人好,对我也好,通情达理,和我也有共同话题,一起生活不会有问题的。”
裴睦好半天没说话,那么甜的葡萄在嘴里嚼了几轮,都没什么滋味了。以她对谈易的了解,这些话不过是漂亮的粉饰,是谈易在妥协过程中的自我安慰。裴睦立刻就明白过来,孙屹然和另一个不具名的男人,谁在谈易心中的分量更重。
但孙屹然是张安全牌,“那个人”不是。
“小易。”裴睦的语气艰涩,“你现在还小,有的决定,你不用急着做……是不是孙屹然,爸爸妈妈其实一点都不在乎,我们在乎的只是你的平安快乐。”
谈易垂眼,说:“我明白的。”
“你就是太明白了。”谈易越是如此,裴睦就越是心疼,她忍不住问,“‘那个人’是做什么工作的?他真的不能给你安稳的生活吗?”
“妈。”谈易说,“我的生活也不是靠别人给的。我选孙屹然,真的不是受委屈,也并不是说,我现在答应了和他交往就一定会和他结婚,一切还要看相处下来的感觉。”
裴睦欲言又止。
作为女人,裴睦很想脱口说一句,你不要委屈自己,就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但作为母亲,裴睦不太愿意开这个口。
裴睦想起自己上一次这么纠结,是在谈易高考后填报志愿的时候,小姑娘眼角眉梢里透着的光彩,裴睦十八年来都不曾见过。
是那份光彩让裴睦选择了纵容,她由着谈易选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可后来发生的一切,让裴睦悔青了肠子。当她看见自己放在手心里疼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女儿躺在担架车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被人从马来西亚转运回来的时候,腿抖得连步子都迈不出去。
那时候她发誓,往后就是被女儿记恨一辈子,也绝对不让她出去冒险。
谈易比裴睦想象中更懂事,她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争执,毕业后谈易主动回到了裴睦身边,备考教师资格证。
她眼里没有光彩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人得先留住性命,才能活着啊。
理想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随时都要做好让步的准备。
第二天是周六,谈易起床后第一时间翻看手机。
只有孙屹然的消息。他向谈易道早安,还拍了自己的早餐照片:牛奶、鸡蛋和自制的华夫饼。谈易回他:“挺丰盛的。”
孙屹然:“放暑假了,人闲,把落灰好久的早餐机也翻出来了。”
谈易不知道要怎么接话,还好孙屹然继续发了个问句。
孙屹然:“明天周日,我记得你们轮休。要不明天我把那只守宫宝宝带给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吃个饭,海底捞怎么样?”
谈易:“好。”
早上裴睦蒸了包子,谈易去厨房的时候,意外发现她比往常多架了一层蒸笼,多蒸了四个。顶着裴睦的视线,谈易面色平静地抽出食品袋,将多出来的那四个包子单独装好带走了。
可谈易一直走到小区门口,也没看见岳龙雨的身影。
在公交车站等车时,谈易有点走神,车在面前停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掏手机刷码上车。
竟还有人和她一样迟钝,谈易听见身后又传来一声刷码声,下意识回头看,目光冷不丁撞上岳龙雨不带半点情绪的脸,谈易的心颤了几颤。
岳龙雨的去路被陡然停下的谈易挡住了,他没跟谈易搭话,只垂眼瞥她,那眼神里写着:你挡我道了。
谈易默默地咬咬牙,往旁边撤了半步,也没跟岳龙雨说话。
岳龙雨眉梢不受控地微微上扬,还真侧身从谈易让出的空间大步走过去,径直走到车厢最后,一屁股坐在最后一排正中央的座位上。
谈易控制着余光,不去瞟岳龙雨,她走到最近的座位坐下,将手里提着的四个包子塞进包里了。
车很快就到站,谈易离后门更近,她走下车,并没有等岳龙雨的意思,照常往“星光教育”走。岳龙雨平时的步速明明比谈易快那么多,现在却始终落在她身后,摆明了不想和她一道。
谈易面色平静,到了学校,刚上楼就听见学生们吵吵嚷嚷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偷笑声,谈易敏锐地捕捉到笑闹中的几声“酸菜”——那是第一节课上,学生给她起的诨名。
谈易把目光投向教室内,有些意外地发现里面坐着的学生数量远超第一节课。尤其是第一节课结束后就给岳龙雨递字条的韩景添,她身边坐着一圈小姑娘,很多生面孔,原本都头碰头地挤在一起围看韩景添的手机,不知听到谁说“酸菜来了”,全都好奇地回头,透过玻璃门打量谈易。而那个首创“酸菜”外号的男孩子,也正挑衅地笑着,看向谈易。
谈易冲他们招招手,笑得很温柔。
“开门红啊。”到了前台,徐丽丽冲谈易挤眼睛,说,“你们班今天要坐满了。果然小女孩都会被帅小伙吸引,你找助教这个策略不错。”
谈易找岳龙雨可不是让他牺牲色相来的。但她没多说什么,拿资料的时候,徐丽丽看见谈易包里还热乎的包子:“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包子!”
“我妈妈自己包的。”谈易说,礼貌地问她,“你吃过早饭了吗?”
“没呢!”
谈易把包子拎到徐丽丽跟前去了:“那给你……”
话没说完,谈易看见岳龙雨上楼来了,和刚才在车上不同,岳龙雨戴上了口罩,视线笔直地浇筑在徐丽丽接过的包子上。口罩遮挡了岳龙雨的面部表情,谈易只看见他飞快地错开目光,好似浑不在意,连步子都加快许多,直接进了教室。
徐丽丽也看见岳龙雨了,她一边取出白白胖胖的荠菜肉馅包子,“啊呜”咬了一大口,一边嘟囔着说:“他怎么戴上口罩了,生病了吗?”
谈易被徐丽丽这话点醒。难道昨天岳龙雨自己没有打伞,淋雨生病了?
所以早上他离自己远远的,只是不想传染自己?刚才他没跟上来,也是跑去买口罩了?
谈易心情复杂,飞快地拿了白板笔,抱着资料文件走进教室。
岳龙雨没看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助教座位上,面前放着课堂要用的名单册和扑克牌。谈易走到他身边停住了,岳龙雨别过脸,没冲着谈易。
“你感冒了?”谈易低声问他。
岳龙雨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嗯。”
谈易微微弯腰,还想说话,岳龙雨皱眉,往后让了让,闷声闷气说:“离我远点。”
音色和往常不同,又黏又糯,透着浓浓的疲倦感。
“你回去休息吧。”谈易说,“我自己搞得定。”
岳龙雨:“我好得很,哪儿像你。”
也是,没几个人能像谈易,碰到伤风感冒都能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再说岳龙雨的体质本就比一般人好,小感冒他根本就不当回事。
谈易暗暗叹口气,知道依着岳龙雨这倔劲,想把他劝回去恐怕不容易,她很快放弃了做此尝试,走上讲台上课去了。
那天的课,岳龙雨始终没有出声,只沉默地配合着谈易的课堂进程,大多数时间,他都半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转笔,加上他戴着口罩,看上去很像在耍酷。
偏偏大多数的小姑娘,都蛮吃这一套。谈易明显感觉到,原本在岳龙雨跟前活泼健谈的韩景添,今天都收敛了不少,连带着她瞄岳龙雨的目光,也平添几分羞涩。当天的课上完,岳龙雨涨粉速度飙升。
课间休息的时候,甚至有“闻风而至”的其他班级的女孩子,拿着手机远远地偷拍岳龙雨。
这一幕有点眼熟,谈易想起自己第一天来“星光教育”时,看到方可斌班的学生也这么偷拍他。谈易好笑之余心里有一点不平,难道我们认真上课的女老师就没有这待遇吗?
托岳龙雨的福,那天谈易所有课时的累计人数只比方可斌少九人。徐丽丽把这个数字告诉谈易时,谈易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校,她闻言大吃一惊:“前天不还相差将近五十个人吗?我这里学生数没涨那么多啊。”
“方老师班前前后后差不多有十个学生转到你们班了。”徐丽丽对谈易说,“他减你加,一来一去差距不就立刻缩小了嘛。他们高一数学的暑假班学生,从来没这么少过。”
话音刚落,谈易就看见下了课的方可斌推开教室门,正拿着资料往前台走,她悄悄碰了碰徐丽丽,率先跟方可斌打招呼:“方老师下课了?”
徐丽丽知道谈易是在提醒自己,连忙噤声,笑盈盈地看向方可斌:“方老师辛苦了。”
方可斌对徐丽丽略一点头,倒是在谈易跟前站定了,笑得挺亲切,说:“谈老师什么时候把助教也借我几天,我们班那几个小丫头是‘颜控’,一看到帅哥魂都飞了,都说暑假要离我而去,等开学再回归。”
话里话外,不过是觉得谈易能招来学生,全靠岳龙雨那张脸。暑假过去,没有了岳龙雨,谈易绝对不可能比过他。
输人不输阵,谈易不恼,还是那张温暾的笑脸,没听懂方可斌话外之意似的,说:“那不行,龙龙是我的宝贝,这个暑假,全指望他了。”
她这么自嘲,反呛得方可斌不知道说什么好,默了片刻,方可斌促狭一笑,对着谈易身后说:“龙龙宝贝,听到没,好好表现。”
谈易浑身绷紧,倏地转头,赫然看见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的岳龙雨。
“你……不是在提问留堂的学生吗?”谈易想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一时间有点无地自容,脸腾地一下红了,没敢直视岳龙雨。
岳龙雨:“问完了。”
谈易“哦”了声:“那、那你回去吧。”
岳龙雨没动。谈易有点慌,但一时也没想明白自己慌什么,下意识就选择了当个逃兵。
“徐老师,方老师,我先走了,周一见。”
说完,谈易谁也不看,拎着包就往外走。
岳龙雨闷不吭声地跟着谈易往外走,楼梯学生众多,岳龙雨的行进速度慢下来,而谈易竟然仗着身材优势,一晃眼就蹿到一楼去了。
岳龙雨目瞪口呆,刚才一口一个宝贝疙瘩地叫着,现在跑得比兔子还快。
眼看楼梯口又走来三五成群抱着奶茶说八卦的女学生,而谈易就要走到马路对面的车站去了,岳龙雨右手在楼梯扶手上一撑,整个人腾空跃起,在一众惊叹的目光中,利索地跃过侧面扶手,轻盈落地,绕过了准备上楼的人群。
岳龙雨松了松筋骨,一整天端坐的疲倦散去不少,他喉头发痒,忍不住咳了两声清嗓子。这声音一出,前头原本步伐不停的谈易,身形突然滞了片刻。
岳龙雨福至心灵,试探地又咳嗽了几声。
这回谈易竟然自己主动停下来了,她转身看向岳龙雨,问:“你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
岳龙雨在口罩里咧了咧嘴角,他摇头:“不去。”
倒是意料中的回答,谈易又问:“家里有感冒药吗?”
岳龙雨没说话,走到谈易身边,侧过脸又重重地咳了一嗓子。
家里连风油精都没有,谈易想也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不是体质好吗?怎么看起来这么严重?谈易心里犯嘀咕,又想到老话说,平时身体素质好的人,更是病来如山倒,绝对不能大意。
谈易久病成良医,熟门熟路地问:“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发热吗?有没有痰?”
岳龙雨被问住了。没咳嗽,没发热,也没痰,仅仅是淋雨后又熬了个通宵有点鼻子不通的岳龙雨一时间陷入沉默。
谈易见岳龙雨不说话,更仔细地观察他,这一观察,就发现他双目布着缕缕血丝。谈易脑补了一张憔悴病态的脸。
她心里的一角松软,有塌陷之势。
谈易伸手,想去探岳龙雨的额头,却被他灵敏地躲开了。
“不用你管我。”他这么说着,眼看公交车就要停靠,便几步走过去,头一个上了车。
车上人多,已经没了空座,岳龙雨站在后门旁边,余光看见谈易随后上车来。车门关闭,车子发动了,谈易在摇晃的车厢里慢吞吞地挪动,终于来到他身边。
“岳龙雨,别闹别扭了。”谈易仰头看他,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关心,“一会儿下车,你跟我去药房。”
药是不能乱吃,但他嗓子成这样了,谈易想着怎么也要买点枇杷糖浆给他。
岳龙雨垂眼瞥谈易,低声嘟囔:“我不想吃药。”
“那你想吃什么?”
“包子。”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谈易暗暗咬牙,想着病人为大,自己不该跟他一般见识,便说:“除了包子呢?”
她好声好气,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心里介意的是什么,这让岳龙雨更郁闷,不经思考地,他脱口说了句:“那你给我做。”
这话一说,岳龙雨自己又紧张起来,他艰难地吞咽,不自觉地盯紧了谈易的反应。
“好啊。”谈易语气平静,“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岳龙雨脑中的弦铮然一响,不自觉地滚出一个念头:岳龙雨,你可真是个天才。
半个小时后,岳龙雨手提着药袋子和装有食材的购物袋,藏着暗喜,和谈易站在自己家门口。当掏出钥匙插进锁眼的那一刹那,他才从一种得意忘形、近乎飘忽的状态回到现实。
岳龙雨突然清醒了,可是已经来不及,大门打开,谈易正要往里进,岳龙雨突然发出一声不属于正常人类的惊呼,一个闪身来到谈易面前,将她的视线完全挡住:“等等!”
谈易被吓了一跳,怔忪地看向岳龙雨:“怎么了?”
“你、你先转过去。”
谈易依言转身,面向大门,背后立刻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岳龙雨身形如闪电,在玄关、沙发、卧室之间霹雳来去,将所有散乱在外的T恤、袜子一股脑团起来塞进洗衣机,又把外卖餐盒、易拉罐推进垃圾桶。可岳龙雨的动作太迅疾,以致用力过猛,还剩半罐的可乐全都泼洒在了客厅地板上。
岳龙雨又手忙脚乱地疯狂抽纸巾想去擦拭,无奈脚下一滑,整个人“咣当”一声拍在了硬邦邦的大理石地板上。
谈易忍不住偏头,正看见岳龙雨姿势古怪地直起身子,艰难地支起一条腿,他身上的白T恤沾满了棕色污渍,身边的纸巾撒了一地。
“你不用着急打扫。”谈易想了想,安抚岳龙雨,“我都懂。”
岳龙雨恼羞成怒,仍然半跪着:“你才不懂。我其实……其实很讲卫生,我只是、只是……”
谈易脱了鞋,只穿袜子踩进去,她弯腰捡起那些纸巾,把地上的可乐擦干净:“我知道,你只是生病了。去换件衣服吧。”
岳龙雨还想解释,但是事实如此,再多说也站不住脚,最狼狈的模样全被谈易看了个正着,他还怎么挽回形象,他永远都不可能像孙屹然那样体面又从容。
见岳龙雨还在原地没动,谈易蹲在地上,伸手戳戳他曲起的膝盖:“怎么,摔疼了?”
屋里没开灯,偌大的客厅被黄昏染成淡金色,他和谈易之间有浮尘曳动,她在微光浮影里,温柔得不可思议。
岳龙雨心里涌上积攒了两天的沮丧和委屈。
“骗子……”他低声这么说。
谈易不动声色地缩回手指,她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问他:“我骗你什么了?”
“你不是答应我,这个暑假不会爱上孙屹然吗?”
谈易说:“我没有。没有爱上他。”
“你答应和他约会了。”岳龙雨说,“你要选他是吗?”
谈易很难欺骗岳龙雨,她陷入沉默。
“你明明……”岳龙雨语气低迷,“明明已经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是,我知道。”
“可你还是选了孙屹然。”岳龙雨嗓音干哑,说,“你连一点时间都不给我。”
谈易张了张口,又强令自己忍住不说。
这个时候,她只需要默认,这个孩子就会明白,他们之间不会有未来。也许他会失望,也许他会难过,但很快,他就能开始新的生活。也许谈易会因此辜负宋柳君的期待,也会背叛自己的承诺。
但她会保住自己。
“为什么?”岳龙雨不能理解地看向谈易,“他是你期待的人吗?”
孙屹然是吗?谈易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这个时候,她不该陷入岳龙雨的问题里,她思考得越多,就越接近真实的答案,那个答案本不该出现在一张平庸的卷面上。
谈易想,她本就不应该对宋柳君说下那种大话,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呢?谈易深深呼吸,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也不能和岳龙雨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谈易拒绝和岳龙雨交谈,她猛然站起来,却因一时忘了自己这破身体的毛病,登时两眼一黑。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谈易跌进岳龙雨怀里。
谈易慢慢缓过劲来,待她看清现下这个场景,又恨不得自己直接昏过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岳龙雨戴着口罩,否则两个人鼻息交融,还不知道会有什么要命的事情发生。
“为什么不回答?你又想逃走吗?”岳龙雨不依不饶地问她,“你总是想逃,是不敢面对我,还是不敢面对你自己?”
“ 我没什么可回答的。” 谈易推他的手, “ 放开, 我要回去了。”
岳龙雨没有扣着谈易,他半扶着她缓缓起身,直到谈易神思清明地站定了,岳龙雨才哑着嗓子又开了口。
“和我没有关系吗?”岳龙雨问,“心跳得这么快,也和我没有关系吗?”
谈易呼吸阻滞,脚下如千斤重,步子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岳龙雨语气软下来,又问她:“不给我煮粥了吗?”
又过了半个小时,谈易站在岳龙雨家的厨房里,她穿上了岳龙雨翻出来的新拖鞋,手里拿着木勺子,在电饭锅里顺时针搅动着小米粥。室内空调冷气虽足,厨房中却仍旧热气腾腾。谈易微微偏头,透过厨房的窗户玻璃,看见屋外的桂花树。
等到桂花开,夏天就彻底过去了,那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谈易已经无法预测。
夏日是这样让人混乱、迷失,内心隐秘的欲望被无限放大,以至头脑昏聩,理智缺失,所有的决心、意志通通被高温熔化。
而这其中温度最高的,竟然是他炽烈的目光。所以她出尔反尔,去又复返。
连接浴室的热水器在厨房,“咔嗒”一声关闭了,岳龙雨洗完澡出来,伸手从冰箱捞了瓶冰可乐。
他靠在厨房门边,看着谈易忙活,嘴角挂上笑意。
“谈易。”
谈易的背脊绷着,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岳龙雨笑意更深,又叫她:“谈易。”
这样藏着窃喜、得意的叫法让谈易难以招架,她捏紧了手里的木勺。
“干什么?”
“ 没什么, 我想叫叫你。” 岳龙雨说, “ 我听孙屹然叫你小易……”
“不许。”谈易转身,警告地看着岳龙雨。
“你不是说你的学生随便叫你什么都可以吗?反正只是一个代号。”
“你是我的学生吗?”
“不是。”岳龙雨立刻否认,想到什么,笑容灿烂,又接道,“我是龙龙宝贝啊。”
谈易的手不受控地颤抖了一下。出来混,放狠话,都是要还的……“你是怎么想的?”偏偏岳龙雨得寸进尺,继续发问,“说我是你的宝贝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谈易咬牙不答。
“我能申请……把【霸气】改成【宝贝】吗?”
“不能!”谈易终于忍无可忍,挥动木勺破了功,“岳龙雨,那不过是……不过是我一时口不择言,口不择言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岳龙雨乐不可支:“就是脱口而出真心话的意思。”
谈易被噎住。但是很快,岳龙雨就遭到了“报复”,他还没抠开易拉环,手里的可乐就被谈易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盛在小塑料杯中的枇杷糖浆。
谈易有些愤愤:“喝药。”
岳龙雨凑上去闻了一下,愁眉苦脸地说:“好难闻。”
“怎么会?甜甜的,这是最好喝的药。”谈易认真地说,“我喝过那么多药,这种适口性最好。”
岳龙雨将信将疑,最后捏着鼻子一仰脖,尽数吞了下去,可松开捏鼻子的手后,那股中药似的苦味顶上来,他几欲干哕,立刻冲谈易伸手,想要回可乐。
谈易递给他温热的蜂蜜水,岳龙雨一饮而尽,恹恹地说:“谈易,你小时候就喝那么多药,很辛苦吧?”
谈易接过杯子的手顿了顿:“还好,习惯了。”
这种事情要怎么习惯。岳龙雨品着嘴里的苦,想到那天在体育场,谈易和自己说的那些过往,他越咂摸越不是滋味,一时握紧了杯子。
谈易诧异地抬头,以困惑的眼神询问他为什么不松手。
两人的手握在同一只水杯上,时间好似静止,粥香四溢,米粒在高温下变得柔软香甜,人好像也是这样。岳龙雨喉头微动,目光紧锁在谈易红润的嘴唇上,突然……突然想得到更甜的慰藉。
该死的是,谈易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受惊般缩回手,退后半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岳龙雨看见屏幕上弹出的来电联系人——孙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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