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红尘泥淖
秋声别苑,花园内。
那一场短暂且一边倒的厮杀,悄然落下了帷幕。
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与那满园盛开的秋菊清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令人心悸的气味。
贾琮依旧安坐于主位之上,手中端着那杯早已冷透了的葡萄酒,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那唯一还站着的、身着七彩舞裙的绝美女子。
柳如烟。
她没有跑。
亦或是说,她知道,在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少年面前,自己……跑不掉。
她那张隐藏在面纱之下的俏脸之上,早已是血色褪尽,一片惨白。
那双素来清澈如水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之中,此刻,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如同死水般的绝望。
“真人。”
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只求真人,能给如烟……一个体面的死法。”
贾琮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我不会杀你。”
他放下酒杯,看着柳如烟,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竟是带着几分……好奇。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以你的天资,你的智慧,若是入我道门,潜心修行,不出百年,未必不能得证那地仙大道,逍遥于世。”
“为何……偏要将自己,与这早已是烂到了根子里的白莲教,捆绑在一起?”
柳如烟闻言,娇躯微微一颤。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本已是黯淡无光的眸子里,竟是再次,燃起了一簇微弱的、却又无比坚定的火焰。
“真人出身高贵,自是……不会懂的。”
她没有再称呼贾琮为“上神”或是“真人”,而是用了一种更为平等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疏离的称谓。
她缓缓地,揭开了自己脸上的那层面纱。
那是一张,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失色的绝美脸庞。
只是,在那光洁如玉的左边脸颊之上,一道自眼角延伸至嘴角的、狰狞的疤痕,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彻底破坏了这份美丽。
“这道疤,是我十二岁那年,自己划的。”
柳如烟看着贾琮,声音平淡地,开始讲述起一个,与她这绝美容颜,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泥泞与绝望的故事。
“奴家,本不叫柳如烟。”
“奴家,只有一个小名,叫‘二丫’。”
“奴家出身于扬州城外,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农户之家。”
“家中,有一个年长我五岁的哥哥。”
“自我记事起,家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哥哥的。”
“新做的衣裳,是哥哥的;过年时,那碗里唯一的一块肥肉,是哥哥的;便是连那村中学究,教的几个大字,亦只有哥哥,能去学。”
“而我,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等着长大,等着能被卖出一个好价钱,好为哥哥,换回一笔娶媳妇的彩礼。”
她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
“我的爹娘,其实……很疼我。”
柳如烟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似是而非的笑容。
“他们会在我被哥哥欺负时,不轻不重地,训斥哥哥两句;亦会于那农闲之时,为我编上一只草蚱蜢。”
“只是,当哥哥到了娶亲的年纪,那前来提亲的媒婆,将那十两银子的彩礼,摆在桌上之时。”
“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将我,卖了。”
“卖给了邻村,那早已是病入膏肓的、地主家的独子——配冥婚。”
……
十二岁那年,我叫二丫。
我不懂,什么叫“冥婚”。
我只知道,爹娘将我,卖了十两银子。
那一日,他们为我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大红色的嫁衣。
那是我这辈子,穿过的,最漂亮的衣裳。
娘亲一边为我梳着头,一边掉着眼泪,口中不住地念叨着:
“二丫啊,你莫怪爹娘心狠……”
“实在是……你哥哥他,等不起了啊……”
“你嫁去了张家,便是那边的少奶奶了,日后,亦是吃穿不愁,好过……好过在咱们这个穷家,受苦受累啊……”
爹爹,则是一言不发,只是蹲在门槛上,一袋接着一袋地,抽着那呛人的旱烟。
我看着他们,心中,没有恨。
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的悲凉。
那一日,我坐上了花轿。
没有吹锣打鼓,亦无宾客盈门。
只有几个家丁,抬着那顶小轿,将我,送入了邻村张财主的家中。
张家,很大。
比我们整个村子,都要大。
只是,那高高的院墙之内,却无半分喜气,到处都挂着白幡,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我见到了我那所谓的“夫君”。
他躺在冰冷的棺材里,脸色青白,早已是没了呼吸。
我亦见到了,我那所谓的“公公”,张财主。
那是一个因丧子之痛,而早已是变得有些疯癫的老人。
他看着我,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怨毒与……快意。
“你来了,便好。”
他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我儿黄泉路上,孤单寂寞。有你……有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陪着,想来……也就不孤单了。”
那一日,我拜了堂。
对着一副空荡荡的棺材。
那一日,我入了洞房。
与一副冰冷的尸体,共处一室。
是夜,三更。
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冲入房中,将我死死按住。
他们撬开了我的嘴,灌下了一碗不知是什么的、苦涩的汤药。
随即,便将我,与我那所谓的“夫君”,一同,锁入了那副冰冷的、狭小的棺材之中。
……
“咚!咚!咚!”
棺材盖,被钉死了。
我能感觉到,身旁那具尸体,所散发出的、刺骨的寒意。
我能听到,棺材之外,那张财主,那如同夜枭般,凄厉而又疯狂的笑声。
我,要死了。
我才,十二岁。
我不甘心。
我拼了命地,用手,用牙,去撕咬,去抓挠那厚重的棺材板。
直到,十指皆是鲜血淋漓,指甲尽数翻卷。
终于,那碗本该是毒死我的汤药,竟是在我这剧烈的求生欲之下,被我尽数,吐了出来。
借着那微弱的药力,我竟是恢复了几分力气。
我用头上那根唯一的、不值钱的银簪,撬开了那钉得并不算牢靠的棺材板。
自那暗无天日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坟墓之中,爬了出来。
那一日,下着很大的雨。
我浑身泥泞,衣衫褴褛,如同一个自九幽之下,爬回人间的恶鬼。
我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家,是回不去了。
我只能是漫无目的地,于那泥泞的官道之上,走着,走着。
直到,我饿晕在了扬州城的城门之外。
……
再次醒来,我已是身处一间充满了熏香与靡靡之音的华美房间之内。
救下我的,是“秦淮春晓”的老鸨,秦妈妈。
她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她看着我,那双精明的眼中,既有那商人看到了奇货可居的贪婪;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的怜悯。
她没有问我的来历。
只是为我,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伤药。
为我,换上了最干净的、柔软的衣裳。
只是,她为我取了一个,新的名字。
“柳如烟”。
她说:“好孩子,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这‘秦淮春晓’的人了。”
“你且安心在此住下,好生调养身子,学些琴棋书画。”
“待你及笄之后,妈妈我,定会为你,寻一个……天底下,最富贵,也最疼你的如意郎君。”
我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真诚的、不带半分虚假的笑容。
心中,却是感到了一阵,比之在那棺材之中,还要冰冷的……绝望。
我知道,自己不过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罢了。
……
“这便是……我遇到师父之前,那十二年的人生。”
秋声别苑之内,柳如烟抬起头,那双本已是黯淡无光的眸子里,竟是再次,燃起了一簇微弱的、却又无比坚定的火焰。
“真人,您说,像我这样的人,那所谓的‘正道’,与那所谓的‘天理’,于我而言,又有何意义?”
“我只知道,在我最绝望,最无助,即将要彻底沉沦于这无边苦海之际。”
“是师父,是‘无生老母’,是白莲教,向我,伸出了手。”
“是他们,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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