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与狼共舞
一听到回村二字,张仲民眉头便不自觉地蹙紧了。
今天老爷子和大伯几番话,将他那些带着理想热气的念头,刺得千疮百孔。
若非老爷子适时提点,他恐怕还沉浸在那点不切实际的天真里,以为事情会顺着他预想的轨迹滑行。
现实却毫不留情,当头就是一记闷棍。
他张仲民,说到底还是爬的不够高。
冯雪那双眼睛,清亮又敏锐,只一眼便看穿了丈夫心底的忧虑。
她挪到他身边,声音放得又软又柔。
“是为农场那边的事烦心吧?这事儿确实担着风险,爷爷今天的话,也说得够明白了。那地方,水深着呢。”
“嗯。”
张仲民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跳跃的发黄的灯光上,显得有些空茫。
冯雪见他这样,心也跟着揪了一下,试探着提议。
“要不还是让姥姥托人在大学里找一下吧?跟农场那边牵扯太深,总归是……”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保持距离,明哲保身。
她起身,从脸盆架上取下毛巾,用温水打湿以后,给他敷在脸上。
温热的湿意渗入皮肤,张仲民闭着眼,隔着那层粗砺的布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腔的郁结都吐纳出去。
“小雪。”
他睁开眼,握住妻子替他擦拭的手腕。
“这个想法跟我之前一样,还是太天真了。”
他苦笑了一下,“这年头,能在城里大学站稳脚跟、混得风生水起的,谁还愿意往乡下这苦地方钻?他们寒窗苦读十几年,图的可不是这个,不然那书,不就白读了么?”
张仲民心里门儿清。
那些安安稳稳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人,前程早已铺就在大城市的光鲜里。
而被下放到农场劳作的,多是些骨头里带着不肯折弯的硬气,说了些不合时宜的真话,做了些不合时宜的真事,才落得这般境地。
“说句实在话。”
张仲民语气里带上了难以察觉的轻蔑。
“那些从城里安稳窝里请出来的老师们,我还看不上呢,骨头软不软的另说,也未必真能顶用,干出什么实事来。反倒是农场里那些……”
他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由衷的敬意,“那些敢在这个时候说话,骨头硬得宁可折断也不弯腰的真汉子,才值得敬重。”
话里的褒贬,冯雪岂能听不出来?
她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只是将毛巾重新浸入盆里拧了拧。
“仲民你想过没有,你这个想法,是不是也钻了牛角尖?”
张仲民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冯雪会这么说。
“那些人,是因为什么下去的?一定是因为说了真话,做了实事吗?是,有一部分是。可也有一部分,未必吧。”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却被她那带着力道的声音轻轻截住。
“所谓的吃苦,是他们的处境,也是一种惩罚,但这不是他们主观的选择和能力证明。”
冯雪希望能点醒他,让他不要过于一叶障目。
“而城里的老师们按规矩教书育人,安分守己,难道就一定是没担当?能安安稳稳地把书教好,把学问传下去,不给学生惹祸,不给家里招灾,这本身就需要很大的智慧。”
她伸出手,看着这个也很会油腔滑调的男人,说:“你不能透过自己去看别人,这是偏见,仲民。”
“我……”
遮羞布被掀开了。
是啊,那里难道就没有被环境消磨了志气的?
他只是没有搭上学校的那根线而已,当时去找吴正明的时候,只是因为自己只有李怀德那一条线而已。
半晌,张仲民像是下定了决心。
“船到桥头自然直,光想没用。咱们两条线一块试试的。”
他抄起洗脚盆大步流星地出去,不一会儿就打了水回来,放在冯雪脚边。
“你睡吧,我自己来就成。”冯雪想缩回脚。
张仲民却不由分说,直接拉着她坐下。
那双依旧白嫩的小脚,被他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轻握住,显得格外小巧。
“为老婆服务,天经地义,这可是当丈夫的本分。”
张仲民说:“光享受不干活,那不成了要被抓典型的老爷作风了?”
“贫嘴!”
冯雪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嗔怪地轻推了下他结实的肩膀,“往后这话,咱俩关起门来悄悄说便罢了,可不敢在外头浑说。”
张仲民被她娇嗔的模样弄得心头一热,咧开嘴,笑得胸腔都震动起来,“得令,谨遵冯雪同志吩咐!”
小小的房间,弥漫开新婚夫妻间温存打趣的暖意。
然而,楼上的书房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冯老爷子叫醒了刚准备躺下的冯克己,连着叹了七八口气,手里的烟拿起又放下,就是没往嘴里送。
“爸。”
冯克己实在忍不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您这大半夜把我薅起来,进了屋就光听您叹气了,和我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
他心里其实已猜到了七八分,但老爷子不开口,他也不好贸然点破。
冯老爷子自从退下来,身上那股子不怒自威的严肃劲儿就很少见了,此刻却罕见地重新浮现。
“克己,你跟我透个实底,你对仲民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个看法?我要听真话,别跟我打官腔绕弯子!”
冯克己试图先打打太极。
“爸,您就为问这个?这女婿怎么样,说到底是雪丫头自己的日子,是老二该操心的事,我们做大伯和爷爷的,看法重要吗?”
“哼!”
老爷子鼻腔里哼了一声,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年轻时候那点硬气,你是一点没学去!这和稀泥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了!”
他年轻时也是风风火火,敢闯敢干的主儿,三个儿子,一个圆滑,一个莽夫,一个温吞的,都不是他理想中那种扛事儿的性格。
“别跟我玩这套虚的,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仲民这孩子本质不坏。”
冯克己刚想点头附和,却又说道,“可新朝刚立啊,哪个时代在刚开国的那几年,不是要死一大批人的?”
那些人,沾不得!
就算他们是好人,可这风向谁说得准?
靠得太近,一个浪头打过来,先淹死的,就是离岸最近的!
冯克己这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外面的夜色。
“爸,无论上面刮什么风,下什么雨,今天是对,明天可能就是错。现在接触,是福是祸?将来会怎样?谁能看得透,说得清?我们走个通天道路,让张家去蹚一下水……”
“克己!他是你的侄女婿啊!”
“爸,国良是咱们冯家最后的香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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