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难受
身后传来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
阿林没有回头。他认得这脚步声,轻巧、熟悉,带着一丝刻意的踟蹰。是翠儿。
“阿林哥…” 翠儿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委屈,“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了?夜里风大,当心着凉。”
阿林依旧背对着她,沉默地望着崖下无边的黑暗。山风吹动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紧锁的眉头。
“阿林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翠儿走近了些,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哭腔,楚楚可怜,“白天…白天树下…你一定是看错了。我和柳风师兄真的没什么,他只是…只是安慰我,说我配不上你这样的宗师…”
阿林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
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勾勒出翠儿站在几步之外的身影。她微微低着头,肩膀轻轻耸动,似乎在抽泣。水绿色的衫子在风中飘拂,像一朵瑟瑟发抖的小白花。
“真的吗?”阿林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是安慰?”
翠儿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月光下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软化:“阿林哥!你信我!我…我心里只有你啊!从小就是!你是最懂我的人,你知道我不会骗你的,对不对?”她急切地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阿林的衣袖。
她的眼神哀切、真诚,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祈求。若非亲眼所见树下那一幕,若非那刺入骨髓的冰冷嘲弄眼神,阿林几乎就要相信了。他看着她靠近,看着她那双蓄满泪水、看似无比清澈的杏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还记得吗?”阿林的声音很低,被风吹得有些破碎,“那年冬天,大雪封山,你饿得快不行了…我把最后半块杂粮饼省给你…你说,阿林哥,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报答你…”
翠儿的脚步顿住了,脸上的哀切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泪水流得更凶:“我记得!阿林哥,我都记得!你的好,我刻在骨头里,一刻都不敢忘!”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阿林喉间溢出,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凉。他不再看她的眼睛,那里面盛满的虚伪让他窒息。他重新转过身,面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声音低沉而空洞:“报答?用你和柳风的…苟且?用你树下的…嘲笑?”
最后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破空气。
身后,翠儿所有的抽泣和哀泣声,戛然而止。
死寂。
只有风声在崖顶呜咽,如同鬼哭。
一股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杀意,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瞬间刺破了阿林被巨大悲恸和失望笼罩的心神!习武之人的本能,让他全身的汗毛在刹那间倒竖!
他猛地想转身!
然而,太晚了。
一道微弱却极其精准的银光,如同毒蛇出洞,快得超出了他反应的极限!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无声无息地刺向他后颈与脊椎连接处最致命、最隐秘的死穴——大椎穴!
冰冷的、尖锐的金属触感,瞬间穿透了皮肉,精准地刺入了穴道深处!一股阴寒歹毒的气劲,如同跗骨之蛆,顺着那尖锐之物猛地灌入!
“呃——!”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瞬间刺入骨髓,疯狂搅动!阿林全身的力气在刹那间被抽空,仿佛一具被瞬间斩断提线的木偶。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一颤,左手徒劳地抬起,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冰冷的空气。
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剧痛带来的金色光斑占据。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直直扑向那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
意识彻底模糊前的最后一瞬,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艰难地、僵硬地扭过头。
月光惨白,清晰地照亮了崖边那张脸。
是翠儿。
她脸上的泪痕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端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般轻松的表情。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冷酷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嘲弄。她手中,握着那支并蒂莲银簪的簪尾,簪尖正滴落一滴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暗红的血珠。
她的嘴唇似乎翕动了一下,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阿林的意识在坠落的狂风中彻底沉入黑暗,但那双冰冷嘲弄的眼睛,和那无声的唇形,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永恒地烙印在了他灵魂最深处。
冰冷,刺骨。
无休无止的坠落感,包裹着撕裂般的剧痛,还有那最后一眼烙入骨髓的冰冷嘲弄,构成了阿林意识复苏的唯一感知。仿佛沉沦在九幽寒狱的最底层,永世不得超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的一瞬,也许是短暂的一劫。
“噗通——!”
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在身体上,冰冷刺骨的液体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吞噬!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耳膜剧痛,口鼻呛入带着浓重腥甜和腐朽气息的浊水。身体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被湍急、冰冷、裹挟着碎冰和暗流的河水疯狂卷动、撞击、拖拽。
骨头似乎寸寸碎裂,内脏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揉捏挤压。每一次撞击在河底嶙峋的怪石上,都带来濒死般的剧痛。意识在剧痛和窒息的边缘反复挣扎,沉浮。
求生的本能,在无尽的冰冷和黑暗中被彻底激发。那是笨鸟无数次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磨砺出的本能。他死死闭住口鼻,仅凭着一丝残存的、被那阴寒死穴气劲重创后几乎溃散的微弱内力,死死护住心脉一点微光。身体随着狂暴的暗流翻滚、冲撞,完全放弃抵抗,只求不被瞬间撕碎。
不知被冲出去多远,水流似乎缓和了些许。身体被一股漩涡般的力量猛地吸扯,撞向一侧湿滑冰冷的石壁。他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还能动弹的左手,五指如钩,狠狠抠进石壁上一条湿滑的裂缝!
“嗤啦!”指甲瞬间翻卷剥落,鲜血涌出,剧痛钻心。但这股剧痛反而刺激了他濒临溃散的意识。他死死抠住,身体被水流冲得横了过来,双脚胡乱蹬踏,寻找着力点。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石壁下方传来。他抠住的裂缝边缘,赫然是一个被水流半掩的、黑黢黢的洞口!冰冷的河水正疯狂地灌入其中!
身体被猛地吸了进去!如同被巨兽吞入口中。
短暂的、天旋地转的滑落后,他重重摔在一片相对平缓、却冰冷刺骨的浅水里。水流依旧湍急,但已不再狂暴。他挣扎着爬起,跪在及膝深的水中,剧烈地呛咳,吐出大口大口带着血丝的冰水。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伤口,痛得眼前发黑。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浓重的水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千万年的古老气息。
他抬起头。
微弱的光源,来自洞窟顶部垂下的无数钟乳石。一些奇异的、散发着幽蓝或惨白微光的苔藓和菌类附着在石壁上,将巨大的洞窟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鬼域。
目光所及,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再次冻结。
累累白骨!
人类的,巨大兽类的,层层叠叠,铺满了洞窟的浅滩和稍高的石台。许多白骨还保持着挣扎扭曲的姿态,空洞的眼窝无声地诉说着临死前的绝望。断折的兵刃、腐朽的甲胄碎片散落其间,被水流冲刷得发亮。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死亡和腐朽的气息。
这里,是无数坠崖者的最终归宿,一个被遗忘的幽冥坟场!
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取代。阿林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右臂和后背被翠儿银簪刺入的死穴处,传来一阵阵阴寒刺骨的剧痛,像有无数冰针在穴道里搅动,几乎冻结了他残存的内息。那歹毒的气劲,如同跗骨之蛆,仍在不断侵蚀他的生机。
他摇摇晃晃地离开冰冷的水流,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咯吱作响的骸骨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必须找到一个稍微干燥、安全的地方,否则不被冻死,也会被这阴寒死穴的伤势拖垮。
在洞窟深处,白骨相对稀少的角落,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凹陷。他蜷缩进去,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剧烈地喘息。寒冷像无数细小的毒蛇,疯狂地钻进他的骨髓。死穴处的阴寒之气与洞窟的寒气内外交攻,几乎要将他彻底冻僵。
他颤抖着,摸索着怀中。湿透的衣物里,只有几块被水泡得发胀、冰冷如石的干粮。他哆嗦着取出一块,塞入口中,用尽力气咀嚼。粗糙冰冷的食物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热量。
就在这时,他的左手,无意间触碰到了身侧一块光滑的石壁。
触感有些异样。
他艰难地转过头,借着洞顶苔藓发出的惨淡幽光看去。
那并非天然的石壁!上面竟然刻着字!是极其古老、笔画如剑锋般锐利、透着一股苍茫不屈意志的字体!字体深深嵌入石壁,历经水流冲刷、岁月侵蚀,依旧清晰可辨。
“余,玄元子,困顿此绝地八十载,终悟生死逆旅,凡躯可弃,唯灵不灭!留《引气诀》残篇于此,以待有缘。若脱樊笼,当碎此壁,勿令吾道蒙尘!”
字迹下方,是几幅极其简练的人形图案,盘膝而坐,体内标注着数道气流运行的奇异线路,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注解。那些线路,与阿林所知的任何内功心法都截然不同,玄奥艰涩,却又隐隐指向某种本质。
“引气…入体?灵…不灭?” 阿林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字迹和图案。一个从未想象过的、完全颠覆他认知的概念,如同惊雷般劈入他混乱绝望的心神。
凡人的武功,内息流转于经脉血肉,终有穷尽。而这石壁所载,似乎是…引天地之气,炼化为己用?超脱血肉樊笼?
生的希望,如同黑暗深渊里骤然亮起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无比灼热。
笨鸟先飞。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看不懂?那就一遍遍看!看不懂那些玄奥的注解?那就死死记住那些气流运行的线路!身体被阴寒死气折磨得如同千刀万剐?那就用这剧痛来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他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忘记了浑身撕裂般的伤痛,忘记了背后那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寒死穴。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都如同淬火的精铁,疯狂地投入眼前这片石壁。
看!记!不懂的地方,就用最笨的方法去推演,去模拟体内那微弱得几乎熄灭的内息,按照那些线路去尝试,哪怕每一次尝试都引来死穴处阴寒之气的疯狂反噬,痛得他蜷缩在地,浑身抽搐,口鼻溢血!
一次,十次,百次…千次…
时间在洞窟中失去了意义。唯有石壁前那个蜷缩的身影,如同最顽强的石雕,一遍遍观摩,一遍遍推演,一遍遍在剧痛中尝试引动那虚无缥缈的“气”。饿了,就啃一口冰冷的干粮,渴了,就喝一口带着腥味的暗河水。困倦如潮水般一次次将他淹没,每一次,都是靠着背后死穴处那刺骨的阴寒剧痛,将他从昏迷边缘狠狠刺醒!
洞顶的荧光苔藓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不知循环了多少次。
终于,在他不知第几千次,忍着死穴处爆发的剧痛,强行引导体内那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气息,沿着石壁上最初始、最简单的一条线路艰难运行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温润气息的暖流,极其艰难地、生涩地,绕过了那阴寒死穴盘踞的恐怖区域,极其微弱地在他枯竭的经脉中,流动了极其微小的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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