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休养生息再图后计
这里,曾经叫顺承王府。
红墙高耸,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正门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自打去年起就再没开启过,门上的铜钉早已黯淡无光,只有侧门供人通行。
门前一对巨大的石狮子历经百年风雨,鬃毛已被磨得光滑,却依然张牙舞爪,只是如今蹲守其旁的已不再是顶戴花翎的王府护卫,而是挺立着双岗卫兵。
士兵身着利落军装,打着严整的绑腿,背着上着刺刀的辽十三式步枪。
他们站得笔直,目光如炬,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每个路过王府门口的行人都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加快脚步,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与刚才经过的市井喧嚣,形成了地狱天堂般的反差。
唐枭他们的车队,从一旁专供汽车行驶的通道,驶入了这座被钢铁与权力重塑的森严府邸。
王府中轴线上,昔日大殿的飞檐斗拱犹在,雕梁画栋间仍彰显着旧日尊贵。
与往次不一样的是,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顶上,赫然架设着沙袋堆砌的机枪工事,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天空,如同在传统建筑的优美弧线上硬生生钉入了几颗冰冷的铁钉。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新翻的泥土味、刺鼻的汽油味、尚未散尽的马粪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这些怪异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
远处西跨院方向,传来士兵操练时低沉而整齐的号令声、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这些声音在王府的高墙深院内回荡,显得格外突兀而又令人心悸。
游廊下,原本摆放着兰花盆景的地方,现在堆叠着一箱箱弹药;假山旁,几个通讯兵正在紧急架设电话线;昔日王府属官办公的厢房里,传出电报机滴滴答答的忙碌声响。
这座象征着前清皇族荣耀的‘铁帽子王’府邸,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在诉说着往日的荣华,但此刻已彻底沦为奉系军阀庞大战争机器最核心、最冰冷的中枢神经。
山雨欲来风满楼!
乐善堂院前,一辆轿车刚停稳,一个精瘦的身影就麻利地跳下车。
刘二屁颠儿屁颠儿地打开后车门,一只手夸张地挡着车顶,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司令,您慢着点。”
唐枭刚下车,整理了一下灰色长衫的衣襟,就见张学良一身戎装,大步从乐善堂里走了出来。
他的脚步又快又急,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身后还跟着副官谭海、卫队长刘多荃、黎天才等一众随从,个个神色凝重。
“振羽,你可算来了,父帅转不过弯儿来,你再去劝劝吧!”张学良脚步匆匆。
“你干啥去呀?”唐枭奇怪。
“滦县,那边战事吃紧……走啦!”
他脚步都没停,谭海和刘多荃、黎天才几个人都朝唐枭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快步跟上了少帅。
唐枭本想和他聊聊,不然一会儿自己劝老帅的话,很快就会传到他耳朵里。
那时他一定会发火:叫你来劝父帅回去的?你和我对着干是吧?
若是让他心生芥蒂,误会就大了。
但见他如此匆忙,唐枭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轻轻叹了口气。
少帅虽然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可性子还是太急了些,眼下这局势,一步错可能满盘皆输啊。
转身步入乐善堂,前厅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张作霖穿着藏青色缎面便服,坐在黄花梨的官帽椅上,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手指烦躁地敲击着一侧桌面。
国务总理潘复、几位心腹将领和幕僚垂手肃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就在昨天,在这个房间里,发生激烈的争吵。
奉军在北伐军凌厉攻势下节节败退,张学良从滦河防线返回北京后,力主全线撤退关外。
他直言奉军已无力抵抗!
认为北伐军气势高涨且拥有先进政治理念,硬拼只会损耗东北根基。
张少帅几乎是声嘶力竭:“……父帅!撤退,只是输给自己人,地盘仍是中国的!可若咱们的根基东北,被日本人乘虚而入占了去,那才是真正的丢人!万世骂名啊!”
话音未落,张作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盖叮当乱跳,额角青筋暴跳,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妈了个巴子的!小六子!你放屁!”
“撤退?撤退就是认怂!就是承认老子败了!老子当年拎着脑袋瓜子,从拉杆子起家,趟过多少血窝子,才打下今天这片江山?啊?!”
“好不容易进了北京,坐了这龙庭!你他娘的让老子就这么灰溜溜地滚回奉天?这让全天下人怎么看?让那些等着看老子笑话的龟孙怎么看?!让冯玉祥、阎老西儿那帮王八羔子笑掉大牙?!”
“老子是安国军大元帅!是要一统江山的人!不是他娘的缩头乌龟!”
“……”
他胸膛剧烈起伏,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儿子脸上,眼神里充满了被质疑权威的狂怒和执着:
“输给自己人?地盘还是中国的?”
“狗屁!”
“地盘在谁枪杆子底下,就是谁的!今天丢了北京,明天就能丢天津、丢河北!”
“你懂个屁!老子在京城一天,就还是天下共主!回了奉天,那就是个东北王!能一样吗?!”
“老子打了一辈子仗,就没当过逃兵!”
“要死,也得死在北京城头!让天下人看看,我张作霖的骨头是硬的!想让我夹着尾巴滚蛋?没门!!”
“你这混账东西,就是来拆老子的台!滚出去!再敢提一个‘撤’字,老子……老子他妈的毙了你!!”
张作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震屋瓦,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狂暴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当时整个厅堂里鸦雀无声,连窗外树上的蝉都噤了声。
张学良也不示弱,梗着脖子反驳:“你嗓门再高也没有用,继续滞留北京,关东军可能直接控制东三省!到时候咱们想回都回不去了!”
“放屁!只要我张作霖活一天,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
爷俩脸红脖子粗地争论了两天,谁也说服不了谁,其他人只能小心翼翼地陪着,连劝都不敢劝,生怕一个不小心引火烧身。
就在刚才,张学良过来告辞。
这次他没再发火,语气平静了许多,但字字句句都透着沉重。
“父帅,我得回滦县前线了,再说几句,您好好想想……”
“想想当年,咱们在辽西拉杆子起家,不也是几起几落?形势不对,该缩拳头时就缩拳头,该猫起来就猫起来,养足了力气,瞅准机会再狠狠打出去!”
“这才是活命、翻盘的本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他刻意用了父亲最熟悉的草莽生存法则,试图唤起共鸣,接着话锋一转,指向核心:
“眼下南军势猛,咱们硬顶在北京,就像把脑袋顶在人家枪口上!弹药、粮秣接济都难,弟兄们疲于奔命。这仗打下去,拼光的是咱们关外带出来的老底子!是咱们起家的本钱啊!这些老兵一旦打光了,再想攒起来可就难了。”
张学良一脸痛惜,声音有些哽咽。
“父帅,儿子请您回奉天,不是逃,是‘缩拳头’!是‘猫起来’!是回咱们的老窝子!”
“那里有兵工厂,有粮仓,有熟悉的地头,有忠心耿耿的几十万弟兄!咱们回去,关起门来,好好休养生息!”
“整顿兵马,囤积粮弹,让弟兄们喘口气!把东三省打造成铁板一块!让那些南边的、西边的,都看清楚,咱奉系不是垮了,是回老家磨刀去了!”
“父帅!这才是真正的‘再图后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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