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童玄珏的目光在那处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晏清澜放下酒坛,目光在那轮明月上短暂停留,又转回来落在童玄珏身上:
“我还以为,你会拿桃花醺来。”
童玄珏轻笑。他侧过头,在月色下举起酒坛,朝晏清澜的方向微微示意。
“寻常女子才饮桃花醺,可你……”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晏大小姐显然不在此列。”
他若真拿了桃花醺,才是看轻了她。
晏清澜看着他,月光将他脸上那银白色的面具映照得越发清冷。她眉梢轻轻一挑:
“听燕王殿下这意思,莫非对这饮酒之道颇有研究?”
这番话传到外人耳朵里,少不得要误会。
只可惜,他们之间,看似你来我往,实则暗藏机锋。
童玄珏姿态越发显得散漫。
“这天底下,”他慢悠悠地开口,“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胆大包天的姑娘,胆子够肥敢跟我对杯。”
普通人碰上他,哪个不是战战兢兢?
偏偏就只有她,不仅敢直视他,还敢与他同饮,甚至言语间也全无顾忌。
晏清澜听了这话,也不恼,反倒笑盈盈地又喝了一口酒。她将酒坛子轻轻放在一旁,眸光清凌凌的:
“那我是不是该谢殿下夸奖?”
童玄珏轻嗤一声,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嘲讽:
“脸皮厚是你的本事。”
让人这样开涮,晏清澜也不生气,反倒还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彼此彼此。”她眨了眨眼,难得地显出几分俏皮。
月光下,眼前的女子乌发如云,肌肤胜雪,比那皎洁的月色还要动人心魄。
童玄珏看着她,眸光微微闪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刻薄挖苦的话。
他看着晏清澜,见她姿态洒脱,眉眼舒展,仿佛全然不受先前那些事的影响。
童玄珏的目光落在晏清澜的眼睛上。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清澈明亮。只是,她的眼神太过清醒,也太过冷静。
让人想看看她失控的样子。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
“你当真不觉得委屈?”
夜风拂过屋檐,发出轻微的声响。晏清澜一时没听清他的话,下意识地侧过头:
“什么?”
童玄珏不知道她是真没听清,还是在装傻。他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低沉:
“钱雅芝那样对你,当真不觉得委屈?”
他顿了顿,
“庄家亏待了你。”
晏清澜抬起头,望向天边星辰。
“若说一点都不委屈,那是假的。”她微微垂下眼睫,“人总归是要向前看。”
至于她自己如何想……
不重要。
重要的是,原主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十一年。
那些悲凉、绝望的情绪,并非虚假。
只是她不愿被这些情绪左右。
晏清澜迎着夜风,微微侧身,低头看向手边那造型精致的酒坛。片刻后,她抬起头,目光重新与童玄珏相接。
她笑了笑:
“不过,要说我过得不好,倒也未必。”
她将酒坛拿起,轻轻摇晃:
“童玄珏,我过得如何,与旁人何干?”
童玄珏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酒坛,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有人护着你,有大佬罩着你。”
“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瞧着,却并不像你表现得这般洒脱。”
他看着晏清澜:
“晏清澜,你对庄家,太过冷漠。”
就仿佛,她并非庄家的一份子,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她在面对庄家时的种种举动,并非出自个人情感,而更像是……一种精准的计算。
就好像,只要不涉及利益,她便能将庄家彻底抛诸脑后。
她像是棋手。晏清澜心想,童玄珏果然敏锐。
旁人看不透的东西,他却能一眼看穿。
她声音也冷了下来:
“我曾经差点见阎王。”
“从鬼门关里爬出来后,很多事,便不想再计较。”
她垂眸,轻声道: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童玄珏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他轻轻挑了挑眉,话锋一转:
“可你和苏府之间,并非全无关联。至少,还有晏芸清和晏老夫人。”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晏清澜:
“如今矛盾尚不明显,他日……又当如何?”“这问题问到点子上了。”
晏清澜轻笑,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像是自嘲,又像是对命运的某种嘲弄。
她抬眼,目光越过院中斑驳的树影,望向天边那一轮孤月。
“说实话,”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回答童玄珏,又像是在对自己低语,“我也不知道。”
晏老夫人和晏芸清的命运,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一切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晏老夫人会因为长期的郁郁寡欢,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
而晏明远......
提到这个名字,晏清澜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他最擅长的,就是那些虚伪的表面功夫。
为了所谓的孝道,他会把晏老夫人送到城外的庄子,说是那里山清水秀,适合养病。
他会安排一群人,对晏老夫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甚至,他还请了那些江湖术士,装模作样地说,晏老夫人必须换个地方,才能转危为安。
晏清澜在心里冷笑。
外人看来,这简直就是孝顺的典范,谁能说出半个不字?
可是,事实呢?
晏老夫人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
或许,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她走在了原主的前面,不必亲眼目睹自己两个孙女悲惨的结局。
至少,她不用知道,原主最后会被那些人害得尸骨无存。
想到这里,晏清澜的眼眶有些发热。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晏老夫人的身体还算康健,她还有机会,去改变这一切。
可是,晏芸清呢?
晏清澜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紧了。
晏芸清的命运,比晏老夫人更让她感到无力。
她记得,原书里提到过,晏芸清会嫁给那一科的新科状元,何默。
他们会有一段令人羡慕的甜蜜时光。
可那样的时光,太过短暂。
何默的身体不好,他有心疾,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根本无法根治。
晏清澜几乎能想象到,晏芸清为了何默,寻遍名医,用尽各种珍贵药材,却依旧无力回天的绝望。
最后,何默还是会离开,留下晏芸清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
晏清澜紧紧地抿着唇。
她不是没想过阻止,可是,她又能做什么?
何默的病,是绝症,在这个时代,根本无药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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