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尽处见终章
凌誉一直在原地静静地站着,直到姜如意离开很久,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转过身,慢慢地往回走。脚步的终点却不是自己那满是药香的房间,而是另一处僻静的、幽暗的、久无人去的所在。
尘封已久的大门被徐徐推开,发出喑哑的吱呀声。凌誉手执一盏烛台,徐徐步入,末了在尽头的桌几边站定。
上面供奉着一个牌位。火光隐隐点亮了屋内的黑暗,也点亮了牌位上“凌霄渊”三个字。
自打凌霄渊去世后,凌誉便从未踏足过这片地方。他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将那些最黑暗最不堪的幼年时光,都一并死死尘封在记忆里。
其实他也知道,这根本是徒劳。只是他已无能为力。
姜如意猜的一点也没错。若说在假扮景玉卿的过程中,有什么是不曾作伪的,或许便是在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里,他对她说过的一切。
可她并不知道,那只是个意外。
那天夜里,凌誉本欲支开姜如意,让守在暗处林语嫣出现,伴自己度过这段艰难时光。可姜如意却去而折返,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出现。
就如同被长久困在大雨中的人,眼前忽然有了一把油纸伞。凌誉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想要将它牢牢握在掌心。
于是,他假借没落世家之子的身份,对姜如意讲述自己幼时的一切。身份虽假,可故事却真。父亲的暴虐,母亲的离开,自己的孤独……所有的伤痛早已烙进了他的骨髓里,他不愿作伪,更无从作伪。
也就是在那时,他头一次向姜如意打开了心门。
回忆涌起,牵动心绪无数。心头忽然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凌誉捂住胸口,冷不丁一口血喷出,洒落在素白的衣袖上,如同点点凄艳的红梅。
他垂目看着,神情却极是平静。自打从那场大火中假死逃生后,他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说不上病在何处,只是原本就虚弱的身子,仿佛被什么骤然击垮了一般。求医问药,也无济于事。
唯有凌誉知道,这是多年的心疾,无药可医。
他这一生,从记事时起便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只有一个——重振云衍山庄。
那时候山庄已然没落,父亲苦苦挣扎却依旧无济于事后,转而将这一生未竟的希望,尽数寄托在自己身上。
那时候的他被迫日日练功,一练便是一整天,风吹日晒全然不顾。即便支持不住晕倒,也会被立刻用水泼醒,并且稍后等待着他的,将会是更为严苛的责罚。
终于,在一个数九寒冬,凌誉因体力不支大病一场。大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却摇摇头告诉凌霄渊,这孩子身体底子本就不济,加上揠苗助长,坏了根骨,从今往后已再无法习武。
凌誉清楚地看见,在听到大夫这句话之后,父亲眼底的光连同他心底最后的希冀,都在刹那间熄灭了。往后的几年间,他终日浑浑噩噩,对自己,对每个人都越发恶劣。再然后,母亲终于不堪忍受离家而去,而自己,则永久而孤单地被留在了这里。
直到十年前的一天,父亲突然兴奋地告诉他,重振山庄有希望了。那是他第一次听父亲提及“极乐五石散”这个名字,只是他从未想过,从今往后,自己的余生和它将再也脱不了干系。
父亲告诉他,曾见识过最美好幻觉的人,只会如着了魔一般,越发极致地沉溺其中,饮鸩止渴般无法抽身。故而,比起严苛的门规,极乐五石散才是这世间控制人心的最佳利器。一旦有了它,无数人将会心悦诚服地拜倒在云衍山庄的门下,永远不会,并且,也不能离开。
他有些懵懂地问,父亲为何如此笃定。
父亲举目朝远方看了看,眼中刹那间涌动出少见的希冀和憧憬,声音也有些恍惚。
“因为……爹也曾在极乐五石散中见过山庄最鼎盛时的模样,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便莫过于此。”
父亲是如此深信不疑地坚信着,只要有了极乐五石散,幻境里的一切终有一日就会变成现实。
只是后来的事情却不太顺利。凌誉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再见父亲时,重振山庄的执念已让他几近癫狂。他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并用兴奋到扭曲的语气告诉凌誉,这是世上唯一知道极乐五石散秘密的人,让他无论如何,也要从对方口中问出配方和制法。
这是他交给凌誉的第一个任务。
凌誉原本想用温柔而平和的方式解决问题,然后放小女孩离开。不料对方却渐渐失去了以往的记忆,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再记得。凌誉尝试了包括摄魂之术在内的许多方法,却都无济于事。
末了,行摄魂之术的大师告诉他,想要寻回小女孩的记忆,尚有一法可试——重现让她失忆的场景,在同样的刺激之下,那些失去的记忆或许还有恢复的可能。
只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需待她心绪完全平复,伤口彻底愈合,否则,反而可能适得其反,让她的记忆彻底消失。
即便只是可能,他也定要为之拼尽全力。因为这是重振山庄最后的希望,也因为,他心底一直怀有这样的希冀——只要尽自己所能完成了凌霄渊的寄望,他便有可能变回过去那个温文尔雅,笑容温润的父亲。
然而他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或者说,凌霄渊没有等到那一天。
他毫无征兆地死在了三年前的一个夜晚,被发现时,手边放着一张血书,上面凌乱而重复地写满了“云衍山庄”四个字,那一笔一划,都是触目惊心的红,利刃一般,深深地在凌誉的心里凌迟。
这是父亲用生命为他画下的最后囚牢,从今往后,这将是他一生一世都无法摆脱的桎梏。
在武陵城的每一日,他按照既定的剧本,一步一步实施着自己的计划。已然更名为姜如意的桑宁并不是个心思复杂的女子,故而接近她,以及取信于她都算不上难事。
即便剑客无名的出现以及对林语嫣的怀疑,让他们稍稍有些忌惮,但最终也被一一化解。毕竟,他才是隐藏在暗处,主导着这一切的人,这是除了林语嫣以外,任何人都不曾料到的。
只是凌誉如何也没想到,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自己的心。
他自幼孤独地生长于云衍山庄中,终日与黑暗和孤寂为伍,所拥有的陪伴,也不过源自于林语嫣等寥寥数人。人情之中的冷他已尝遍,暖,却还不自知。
而在这样一个宁静祥和的地方,他却头一次感受到了从有过的温暖和关怀,来自姜如意的,来自街坊四邻的,来自亲朋挚友的,甚至来自素不相识之人的……
原来这便是同伴,原来人与人之间,也能有如此的善意和温存。
随着时日的推移,凌誉发现自己竟一点一点地开始动摇,他不愿再朝前迈出步子,反而希望时间过得慢些。如此一来,他便能继续以景玉卿的身份留在这里,久一些,再久一些,和那个不经意间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女子,以及这里的每一个人,朝夕相伴,细水长流。
或许他是渴望陪伴,又或许,他只是害怕孤单。
然而,一切终究是妄想。这绵延了十年的,耗费了无数人心血的计划,依旧如滚滚的车轮般向前驶动着,不会因他的一己之私而停留半分。
他身上还背负着父亲的遗愿,以及整个云衍山庄沉甸甸的未来。
只是,在重新做回凌誉后,他却发觉自己没有一日是快乐的。他的身份从景玉卿变成了凌誉,心却还留在武陵城。那里的回忆梦魇般萦绕着,在他的心底掀起暗涌无数,于是愧疚、怀念、遗憾、痛苦……最隐秘的情绪如沉渣泛起,扰得他日夜不宁。
在极致的矛盾下,他终于大病不起。
似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林语嫣不欲他再见姜如意。如今,任何一丝的情绪波动,都足以引得他病情再度反复。
但凌誉知道,这一日迟早是要来的。
在见到姜如意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累了,彻骨的疲累。
她说的对,他这一生都不过是父亲的傀儡,从未真正有过自己的人生。从幼年起,所有人都如此这般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你要变强,要重振山庄,要完成庄主未竟的志向。
为此,他几乎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代价,直到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可又几曾有人真正关心过,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胸中的痛楚越发剧烈,万蚁噬心一般,蚕食得他几乎站不住脚。景玉卿伸手扶住桌几,溺水求生般剧烈地喘息着,神智迷蒙间,脑中隐隐浮现出姜如意明媚清澈的笑颜。
事到如今,他也说不清自己对她的感情,究竟算不算爱。可他知道,那样是自己这一生一世都无法触及的美好。就如同置身大雨中的人,渴求着雨过天晴后的阳光一样,却不知,自己是否还有机会等到那样的时刻。
——若留不住,不如……放开手吧?
然而正此时,外面却传来阵阵激烈的动静,似是有人在打斗。凌誉一惊,地宫的入口向来隐秘,多年来从未有外人知晓,怎么会有人闯进来?
他吃力地站起身来,踉跄着朝声音的来处走去……
这动静的始作俑者,自然是季十三。只是一切,还需得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那时候天已微微亮,疗伤完毕的林语嫣循着原路返回,却惊讶地发现,宫外的一片梅林,竟在一夜之间被人毁坏了大半!
嶙峋的枝干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红梅花瓣更是散落一地,如洒落的鲜血,触目惊心。
目光所见,唯有狼藉。
林语嫣握紧了拳,但旋即心中冷笑。为了摸清地宫的入口,连这种法子都想出来了,可见季十三的确已狗急跳墙,别无他法。
她举步缓缓朝前方走去,心神却越发警惕,不肯放过周围一丝一毫的动静。
然而下一刻,脚步却骤然停了下来,双目微微睁大。
因为她鼻尖已嗅到腥膻之气。
林语嫣忽然蹲下身,伸手抹过地上的“红梅”,很快,指尖上便也沾染上了殷红。
这根本不是什么红梅,是再真实不过的鲜血!
莫非,当真被季十三找到了入口……
心里一沉,林语嫣不敢细想下去,当即腾身而起,奔向地宫的所在。
然而越往里走,所见的景象却越加惨烈。数不清的尸身纵横交错地倒在地上,血色弥漫,几乎染红了大地,腥膻气息浓重得仿佛凝结在了空气中,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显然,这里不久前方有过一场极为惨烈的打斗。
林语嫣在短暂的怔愣后,终于失态。她几乎飞奔至地宫入口处,与此同时抬起手,飞快地在周遭几处只剩了半截的梅根上轻点几下。
下一刻,地宫的门缓缓挪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入口。
林语嫣将上面层层堆叠的尸身拨开,迫不及待地往里走去。而正此时,身后却响起了一个带笑的声音,“以入口为中心,往东、西、南、北方向的第一棵梅树分别击打三、一、五、四下,原来这就是打开地宫的机关!林护法好手速,果然还是要近距离围观,才能看得清呢!”
林语嫣大惊失色,豁然回头,却见方才被自己拨开的那堆“尸身”里,一人已曲腿而坐,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虽然形容狼藉,脸上挂彩,可不是季十三又是何人?!
一番话落下,不待林语嫣开口,他又拍了拍手,道:“行了行了,都起来吧!”
这话没有所指,仿佛是对空气说的。
然而话音刚落,地上其余那些东倒西歪的“尸身”也齐刷刷地动了起来,有人活力满满的一跃而起,有人躺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有人因为躺的太舒服而不慎睡着,被其他人拍了拍脸才站起身来。
甚至还有一只小奶狗,从一人身下露出头来,拱拱鼻子,东看看西瞧瞧……
初九将小奶狗一把抱起,凑过来,冲季十三抱怨道:“无名哥哥,狗血撒太多了,我好几次都忍不住要打喷嚏,差点演不下去!”
季十三一拍他脑门,倒还有闲心开玩笑,“道具是你自己弄来的,不用完怎么办,你喝掉吗?”说着还冲笑嘻嘻聚拢而来的其他人吆喝道,“感谢诸位倾情演绎,回头请大家吃饭!”
“好说好说!”大家七嘴八舌地应着,气氛和谐愉悦得让人生气。
林语嫣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她知道,自己这是再一次着这人的道了。
分明只是不入流的伎俩,本该骗不过她的双眼。怪只怪她遭邪功反噬在前,关心则乱在后。一想到自己不在时,景玉卿可能遭逢不测,便已自行乱了方寸,根本顾不上仔细查证。
想到此,林语嫣当即一跃而起,拼进全力要回到地宫,合上大门。季十三哪里肯依,立刻飞身而上,却不是拦住她的去向,而是“嗖”的一声,抢先蹿了进去……
拦,不一定拦得住,但抢着进去,便有办法让她关不了门。
这招实在过于“不走寻常路”,以至于林语嫣都怔愣了片刻,才如梦初醒地追了上去。
里内很快传来打斗声,田大爷等人忙跟了上去,恰见狭长的走道上,季十三和林语嫣正一个打,一个追。跑的自然是季十三,他不仅在跑,嘴里还不闲着。
“娘子,相公来救你了!这么久不见,想不想相公我呀?”
“如意,快出来看我飒爽的英姿!错过就损失一个亿了哦!”
……
连循声冲出来的云衍山庄门徒,听到这番羞耻之语都禁不住一个踉跄,深感恶寒。而田大爷等人见势忙上去截住他们,一时间众人打成一片,场面愈发混乱不堪。
而季十三虽不住地上蹿下跳,插科打诨,实则却一直凝神细听着周遭一丝一毫的动静。
很快,他便听见一声极细微的呼喊,虽辨别不出具体说的是什么,可他却能笃定,那便是姜如意的声音。
他立刻甩开林语嫣,直奔声音的来处——走道尽头的那间屋子。
“如意,是我!”
一脚踹开房门,里面一道身影便如飞鸟投林般扑上来,一头扑扎进他的怀里。
手虽紧紧地将他拥住,但口中的话却别别扭扭,哼哼唧唧,“你、你怎么才来?!”
季十三微微一怔,眼中旋即有了柔和的笑意。他抬起手,正欲揉揉对方的发顶,神色却忽然一凛,搂住怀中人一个侧身,便堪堪避开了从旁而来的锐利掌风。
站稳脚步,季十三不满地抗议,“人都说久别胜新婚,林护法一点时间都不给我们留,可真是冷酷无情哪!”
而与此同时,田大爷们也纷纷簇拥过来,站在季十三身后。方才与他们短兵相接的云衍山庄门徒,已纷纷被放倒,都龇牙咧嘴地在地上扭动着。
初九抱着二傻凑过来,忍不住嘴贱道:“都说云衍山庄轻功虽好,可武功不行,我如今可算是见识到武功到底有多不行了!”
“没那么容易……”林语嫣双拳紧握,“不说出极乐五石散的秘密,今天你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言语间,她周身似已凝聚起一种别样的气场。地宫里分明无风,可她的衣袂和发梢已却俱是翻飞不止,虽然无形无声,可在场所有人都分明地感知到——那是杀气。
初九大惊:“小心,她要使邪功了!”
林语嫣抬起泛着红光的眼,缓缓聚气在掌心,眼看着便要出掌时,身后却传来一声急促的轻呵:“住手,别伤他们!”
众人循声回头,便见一人扶着墙壁,步履蹒跚却仓皇地朝这边走来。
竟是凌誉。
在场最惊讶的人莫过于季十三,哪怕此刻的凌誉白衣带血,气息不稳,形容间颇有些狼狈,可那张脸,却的的确确就是死在大火中的景玉卿。
然而惊讶到底也只有片刻。他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几乎只在瞬息间,便猜到了其中款曲。
他低头深深看向姜如意,后者垂目苦笑,轻轻道:“他就是云衍山庄的庄主,真正的幕后主使……我们都被骗了。”
而季十三却反而微笑起来。他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无妨,至少你不必再为此自责难过。”
见来者是凌誉,林语嫣眸中的凶光一点点淡去。几乎出于本能地,她立刻拦在景玉卿面前护住他,语声又急又快,“庄主,这里危险,还请回去!一切交给我即可!”
他在这里,于她而言便牵念,是软肋,是关心则乱,她如何能做到全力以赴?
然而凌誉却看着她,轻轻道:“收手吧。”
“你说什么?”林语嫣猛地怔住了,以至于好半晌都没有动静。
她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说,我们……收手吧。”凌誉抬起眼,目光扫过对面的那一张张被自己欺骗过的熟悉面孔,又看向地上因为受伤而痛苦挣扎的弟子们,末了缓缓合上眼,声若叹息,“如今的这一切,并不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
亲友离散,孑然一身。
或许这些,便是天意因他的所作所为,而给出的惩罚。
便就让一切的惩罚止于此吧,他一人承受即可,其他人不该因此而再受牵累。
林语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重振山庄可是你这一生所愿,眼看着我们就要拿到极乐五石散了,你怎么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而与她相比,景玉卿的神色却是极致的平静。
“你怎知,这便是我一生所愿?”
林语嫣彻底呆住,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重振山庄是我身为庄主的责任,我无可推卸。可极乐五石散却从不是我此生所求,它这只是父亲一厢情愿的执念罢了。而为了他的执念,你、我乃至山庄里的每一个人,付出的代价都已经太多太多。一直以来,父亲所思所想,便只是如何用最极致的手段,让他人臣服于云衍山庄,为奴为仆一般永不离开。可即便有了极乐五石散,旁人的臣服便当真会出于本心吗?”景玉卿低咳几声,唇边却溢出轻笑,“人心才是这世上最难掌控的东西,正因如此,极乐五石散不该重现于世。”
凌霄渊在一次的尝试后,便换来一生近乎偏执的追逐。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更多的人再重蹈覆辙,像自己的父亲一样,一步步丧失理智,最终沦为它的奴仆,
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话,于他而言仿佛已是极大负担。语声落下,凌誉便沉默下来,仿佛只余下了喘息的力气。
林语嫣用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你说……你此生所求,从来都不是找到极乐五石散,重振云衍山庄?”
为了助他实现夙愿,她几乎付出了自己的一切,甚至不惜修炼邪功,将自己托付给未知的邪魔。
可如今他却告诉她,他的夙愿从来不是如此。
那她这些年耗费的心力的筹谋,尽付的青春与年华,又到底算什么?
而凌誉并未觉察到她内心的波动与暗涌,他只是抬眸看向远方,目光中隐隐流露出点点憧憬,自顾自地道:“过去我从未见过地宫外的世界,可后来去了武陵城,我才知道,原来那里的生活,才是我毕生所求……”
仿佛是上天同自己开的玩笑。他自幼背负重振山庄的重担,一生深陷阴谋与算计,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平静安宁和与世无争,才是自己真正的心之所向。
这是他头一次正视,并对人说出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却没想到,竟是最后一次。
凌誉未及出口的话,就这样被阵阵惊呼打断。他怔了怔,有些恍惚地低下头,看向插在自己心口处的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他认识,每个弟子在加入云衍山庄时候,便会获赠一把。他们会用这把匕首歃血为盟,发誓此生将永远效忠于山庄,效忠庄主。
如今,它被林语嫣握在手中,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而匕首的主人,此刻双目赤红,眼中凶光毕现。
凌誉恍惚地觉得,这样的林语嫣有些陌生。他吃力地伸出手,想要抚上对方的面颊,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合上双眼时,他内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原来,上天并不满足于让他孤独一生,死,这才是他最终应得的惩罚。
如此,也好……
一切发生的太过猝不及防,直到凌誉倒在地上很久,地宫里依旧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沉静于巨大的震惊中,来不及动作,来不及说话,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姜如意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对于凌誉,即便她内心有再多的复杂情绪,可这样的结果于他而言,未免也太过残忍……
一声凄厉的吼叫,骤然划破死寂般的沉默。
“凌誉,你给我起来!你起来啊!”
林语嫣忽然跪倒在地,伏在凌誉的尸身上使劲摇晃。可摇着摇着,却摇出了满手的鲜血。她怔怔地看着片刻,忽然狠狠颤抖起来,语无伦次地道:“不,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伤你,我怎么忍心伤你呢?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匕首,怎么就、怎么就……”忽然,她抬头看向一旁的姜如意,目光阴寒如刀,“都是你,都是你害他至此!没有你,他根本不会动摇,更不会半途而废,就这样放弃我们筹划了十年的事情!”
季十三见状,立刻将姜如意拉到身后护住,其他人也一拥而上,围绕在他们周围。
林语嫣见状却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癫狂,“别急,一个个来,你,还有你们,今天我要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给他陪葬!”
言语间,她衣带翻飞,双目间已经是一片彻彻底底的血红,不知何时,那狰狞可怖的红痕已自脖颈间爬出,蜿蜒扭曲着,占据了她的半张面孔。
初九见状不由惊呼,“她已经被邪功彻底反噬了!”
然而话已太迟,几乎同一时刻,林语嫣周身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甚至不需出手,仅凭内力便将周围所有人震出数丈有余。
“快走!”季十三紧紧护住姜如意,冲其余人大喝道,“她已经彻底失控了!”
初九眼疾手快,从怀中掏出一物向身后抛去。白烟在地宫内弥漫开来,众人立即趁势离开。
外面天已大亮,明媚的天光一瞬间竟有几分刺目之感。
姜如意紧紧握着季十三的手,本能般往前跑,然而没走几步,便感到身后一阵大力袭来,如无形的手般将她整个人拽住,直往后拉。她想要反抗,可浑身上下都如同被卸尽了气力,根本无济于事,只能直直地朝后飞去。
和上次……一模一样。
她回过头,果然见林语嫣已然出现在地宫的门口,嘴角噙着一抹邪笑。而她,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再一次回到她的掌心。
季十三却一把搂紧了她,和她一起返身回去。在即将靠近之时,忽然拔剑而出,直指对方脖颈。他曾是江湖中最快的剑,出手如电,无形无声,林语嫣匆匆闪避,却到底在面上留下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她面色一冷,旋即一掌拍出。这一掌带着几分怒意,力道极大,空气中涌起的内力如排山倒海一般,将季十三卷入其中,几乎要碾碎成尘。
他如纸片般飞出,旋即又重重摔落在地。下一刻,更是弯腰吐出一口血来。
“季十三!”
姜如意失声大呼,可林语嫣却冷冷一笑,掌心蓄力,眼看着便要送出第二掌。
这一掌,必将置他于死地。
初九和田大爷见状,立刻拦在季十三身前,手握刀兵,严阵以待。哪怕每个人心里都知道,在《天穹神功》面前,季十三尚且如此不堪一击,他们此举,或许不过以卵击石。
“都来送死?也好,正好一劳永逸!”林语嫣依旧在笑,可语气却越发森冷。
正此时,身侧却响起姜如意清亮的声音,“等等,你不想知道极乐五石散的秘密了吗?!”
林语嫣林语嫣动作一顿,回头看她。
“你不想知道极乐五石散的秘密了吗?你杀了我相公,我肯定也不会独活,那样配方就再没人知道了!”姜如意重复了自己的话,语速如飞,“你和凌誉为此谋划了十年,难道就不想求个结果吗?!”
她刻意地加重了“凌誉”二字,若说在此刻,还有什么能打动林语嫣的,或许也只有这个名字了。毕竟于她而言,这是一生一世的执念。
果然,林语嫣微微蹙眉,神智似已有些混乱。
“极乐五石散的秘密……是了,凌誉还在地宫里等我!如果他知道我已经成功,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她恍惚地笑起来,下一刻,神情又变得冷冽森寒,“说,配方到底是什么?!”
“说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把其他人放了,”姜如意冲她眨眨眼,道,“你要不答应,我就一个字也不说。凌誉一定以为你已经得到配方了,倘若看你空手而归,指不定有多失望呢!反正你要的只是我,要他们也没用,是不是?”
林语嫣松开凝气的掌心,按住前额,似在从有些混乱的思绪中理出头绪。姜如意趁热打铁,忙道:“说好了,我们找个地方,我一样一样告诉你!或者你记不住,我写给你也行啊……”
她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下一刻,林语嫣已然夹着她一跃而起,飞速离开。
季十三勉力支撑着身体看过去,却恰见姜如意偷偷回头,朝自己投来的目光。分明笑靥如花,可眼底却蓄满了泪光。
“快走,”她无声地对他比着口型,微微一顿,又道,“再见。”
季十三如遭雷击。
林语嫣一时间被言语迷惑,神智陷入混乱,可这样的情形必不会持续太久。待她清醒,姜如意又将如何?
极乐五石散害她家破人亡,又搅得江湖纷乱不已,季十三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是宁死也绝不会让它重现于世。
所以,她这是做好了死的打算,用自己的命,换他,换在场所有人的命!
季十三五指陷进泥土之中,几乎拼尽全力想要站起身来。然而四肢百骸却如同散了架一般,如何也聚不起力道。
尝试几番后,最终乏力地倒了回去。
耳边风声阵阵,季十三略略抬起头,看向天边的流云,一时间,往昔种种,如在眼前。
他想起了自己初出茅庐、名震江湖的少年时光,也想起了那些迷茫困顿、醉生梦死的蹉跎岁月。生如逆旅,原以为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难道,一切就要止步于此了吗?
季十三缓缓闭起了眼。
而另一边,眼见林语嫣已然挟持着姜如意远去,田大爷等人一时也不敢妄动,只得带人急急簇拥至季十三面前。
“季公子,那妖女已然疯魔,姜掌柜这一去怕是……”
“这可如何是好啊?你且拿拿主意吧!”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神情焦急不已。可季十三却只静静地躺在那里,眼前的一切,耳畔的一切,似乎都已无法惊动他分毫。
他整个人竟如死了一般,再无半点声息。
姜如意被林语嫣挟裹着,眨眼功夫便离开几十里地。
一路上,她一张嘴几乎未曾停过,叽叽喳喳,仿佛将这辈子的话说尽了,只求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太快觉出端倪。
直到其余人的身影再不复可见,她才在心里暗叹一口气,放下心来。
正此时,林语嫣已翩然落于一块巨石上,将她扔下。姜如意脚下没站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快说!”林语嫣俯下身,一把提起她的衣襟,迫不及待地道,“敢漏掉一个字,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姜如意咬牙看着她,却一句话也不说。
以极乐五石散的秘密为由将林语嫣引开,不过是她情急之下的仓促之举。有一刹那,她脑中闪过最坏的可能,却也无暇细想。她只知道,这一切的因缘皆因自己而起,不该让更多无关的人受到连累。
而此时此刻,她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避免这最坏的可能了。
或许这也不算太糟,毕竟她一死,极乐五石散便也会因此而彻底封尘。从今往后,江湖中再不会有因此而起的纷争与杀戮。
念及此,她认命地闭上了眼,嘴角却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身子却被人一把推开。姜如意大惊,睁开眼,却见一道黑色的身影自巨石后跃出,鹘落在地,几乎瞬息之间又再度起身,袖中寒光一闪,已然短刀在手,刺向林语嫣。
二人距离隔得太近,林语嫣始料未及,竟是被对方刺中肩头。她蹙眉触动,旋即却又展颜而笑。
她甚至连手也未动,内力聚集起的内力便忽然爆发,将对方连到带人一起震飞。
那人滚出数丈远,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却依旧死死盯住林语嫣,一双灵动的眼中满是仇雠。
这人竟是双双。
姜如意大惊,她已从季十三口中得知,双双是云衍山庄之人,同样也是林语嫣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城郊那夜,她连同林语嫣成功设下圈套后,便趁乱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如今,为何又以这样方式出现。
而此刻的林语嫣,显然也认出她来。
“是你?”她面色一沉,进而勃然大怒,“身为云衍山庄弟子,竟敢以下犯上?!”
说着一扬衣袖,再度将双双震出数丈。
双双扑倒在地,却擦了擦嘴角的血,倔强地抬起头,咬牙切齿道:“少自作多情了,我加入云衍山庄,听命于你,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亲手杀了你们,给阿绫报仇!”
“阿绫……”林语嫣微微眯起眼,似在思索。
“那是我的妹妹,也曾是你们云衍山庄的一员!她只不过想离开这里和心上人过普通的生活罢了,何错之有?她逃到千里之遥,最后却还是你们找到,将她夫妇二人绞杀后,还要带回门内悬尸三日,以正门规!”双双字字句句却说得啼血带泪,“罢了,死在你们手里的人这么多,你又如何会记得区区一个阿绫?我潜伏于云衍山庄中,就是要让你们一个个给她陪葬!”
林语嫣似已想起什么,淡声道:“那你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凌霄渊那老贼死的太早,我错过了出手的机会,”双双面上却浮出一抹冷笑,“但你以为,凌誉回宫后,身体为何一直久不见好?”
林语嫣身形狠狠一震,“你给他下毒?!”
“我来这里之前,本就是唐门中人,自有无数法子让他不着痕迹地中毒,”双双大笑起来,“只是没想到,最后竟是你自己杀了他,着实有趣得紧哪!”
“什么?!”林语嫣踉跄着后退两步,再一次伸手按住了脑袋,“他死了?你说他死了?!”
双双有意激怒她,连声道:“是的,他死了,还是被你用剑刺穿胸口,亲手杀死!”
林语嫣忽然大喝一声,连带着周遭数丈之内的草木都为之震颤。姜如意被掀翻在地,抬起头,却见双双竟握着短刀再度腾身,直攻林语嫣。
“就差你了,下去陪他们吧!”
然而,还未触到林语嫣周身,她的双眸便忽然张大。紧接着,身形一软,整个人便如一片落叶般飘然落地。
那本应攻向林语嫣的短刀,竟被她亲手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这一切,只发生在林语嫣抬手的瞬息之间。在内功外化的巨大力量下,她只需轻轻一抓,便能隔空制住双双握住短刀的手,让它刺向任何地方。
双双倒在地上,胸前血流如注。她瞪大了眼,似也头一次见识到《天穹神功》的强大威力。
可她的神情,却已永远地停滞在此。
林语嫣捂着胸口,也忽然吐出一口血来。频繁地使用内功外化之力,已然让她的身体到了极限。但她却不管不顾地看向季十三,赤红的双眸竟是要滴出血来。
“凌誉死了,他已经死了!”她忽然狂笑不止,“他都死了,我要极乐五石散又有何用?!这么多年,我做的一切,不过是场笑话……哈哈笑话!”
下一刻,她忽然看向姜如意,眼风如刀,“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姜如意骤然从这巨大的变故中回过神来,转身就跑。而林语嫣一挥衣袖,瞬息间却已到了她的身后。
就在此时,一道雪亮的剑光忽然破空而来,生生将她逼退几分。
紧接着,一人稳稳落地,挡在姜如意面前。长剑在侧,衣衫袍角在风中烈烈飞扬。
眉目硬挺,双眸如星,竟赫然是季十三!只是此刻的他却如换了一人般,眉眼深沉,气质凛冽,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季十三?!"姜如意不由得惊呼出声。
季十三却如若未闻,下一刻身形展动,已持剑直逼林语嫣。
“还想再来第二次吗?!”林语嫣冷笑,“那就让你和她一起做个伴吧!”
说着双掌蓄力,忽地全力攻出。巨大的掌力下,季十三被震落在地,匆匆将长剑插入地上,可身形刚一稳住,他脚尖便一点剑柄,借力打力再度跃起,竟是赤手空拳再一次攻向林语嫣。
林语嫣也出手如电,当即又是数掌拍出,直指他的胸口。
然而让她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季十三这一次不躲不闪,竟将她一连六掌都生生接下。只是与此同时身形却不后退,眼看着已然直逼到近前。
未曾想到对方竟如此不要命,林语嫣大惊,忙蓄力在手,又是数掌拍出。
终于,在离她还有一寸之地时,季十三终于力不能支地倒下,手中长剑也掉落在一旁。此时此刻,他周身所受的伤,已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只不过片刻功夫,周遭的地面便已然集聚起一团小小的血洼。
内功外化的掌力,寻常血肉之躯,接下一掌便已元气大伤,何况他已一连接下十余掌?
姜如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本能地就要冲过来,却被林语嫣一抓一提,扔了出去。
“别急,他死了自会轮到你,”她眯起眼,看向季十三,“没想到你此番竟当真是送死来的,倒是情深似海,既如此……”
她抬起手,在掌心缓缓蓄起力道。
可就在眨眼功夫,瘫倒在地的季十三竟忽然凭空消失了。林语嫣一怔,下意识后退几步,可下一刻,整个人竟如同被点了穴一般,定在原地。
一把剑,不知何时已然插进了她的后心,将她贯穿。
季十三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冲她一笑,“没想到吧?这便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之前的几番失败的交手后,季十三已然发现了《天穹神功》的弱点——内功外化虽然厉害,但终须时间蓄力,故而对于近战便有些掣肘。
他此番拼了命般接下的那十余掌,便是以肉身为饵,以近林语嫣的身。唯有如此,才能在她自认为赢得轻松,放松警惕的那一刻,用最快的剑,出手如电。
看着自胸口贯穿的长剑,林语嫣不可思议地后退几步,还欲出手,可身形却突然狠狠颤抖起来,无数鲜血自口中溢出,如何也止不住。
她便知道,自己这身体已彻底透支,这是修炼《天穹神功》之人所逃不脱的命运。
“凌誉!凌誉!”眼中的血光渐渐淡去,她忽然清醒过来,飞身朝着地宫的方向奔去。
“快拦住她!”姜如意惊呼。
可季十三却淡淡道:“她这身体已被《天穹神功》蚕食殆尽,不过风中残烛,已然撑不了多久,便成全他,和心爱之人死在一起吧。”
姜如意这才松了口气,她回头看着季十三,只见他面色苍白,额前似也隐隐渗出汗水,便担忧道:“你方才挨了她十余掌……”
季十三没有说话,只是冲她轻轻一笑。
正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初九和田大爷他们匆匆赶来。
田大爷道:“我们方才看见那妖女冲进地宫,胸前还插着一把剑,便赶紧过来看看!你们……没事吧?”
姜如意刚要说话,身后却忽地一声闷响传来。方才还静静伫立这的季十三,竟已倒在了地上。
姜如意大惊失色,当即冲过去将他扶起,靠在自己怀中。
季十三面色苍白如纸,轻咳几声,便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眨眼功夫便染红了前襟。
“季十三,你……你……”姜如意急得掉出了眼泪,连话也说不完整。
其余人也忙围了过来,有懂医术的拉过他的手号了号脉,却惊得面色苍白,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说啊?!”初九急红了眼,忙催道。
那人略一迟疑,只低低说了八个字,“筋骨尽碎,五内俱崩……”
周遭啥时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姜如意怔怔地看着季十三,实则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她便什么都明白了。是了,林语嫣那魔功如此厉害,轻而易举便能取人性命,他如此生受了十余掌,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你……你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必死的打算,是不是?!”她颤声道。
季十三周身已动弹不得,却仍尽力扯出一个微笑,道:“这是你让我明白的道理啊。”
十年前,最绝望最低谷的时候,季十三曾一度迷失,找不到拿剑的理由。
说是匡扶正义,惩奸除恶,可黑白正邪,却往往不是绝对。因此,他放下了手中的剑,流落江湖,自我放逐。
这个疑问,也就此被他尘封于心间。
而就在方才,当心爱之人却在远离赴死,他却只能徒劳地躺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心里忽然便有了答案。
哪有那么多深奥的理由?执剑在手,不过是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仅此而已。
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群人,可能是爱人,也可能是朋友。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善恶,可守护心中的正义,保护最珍重的人,却永不会错。
这既是至情小爱,却也是人间大爱。
而要做到这一点,唯有舍身忘我,将生死置之度外,方可所向披靡。
为达目的,不惧牺牲,才是执剑之人理应追求的至高真谛。
而这一切,却是姜如意独自引开林语嫣,舍一人救众人时,让他骤然领悟的道理。
此刻,听了姜如意的话,季十三依旧在笑。
“对不起,”他深深看着姜如意,奋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许你的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恐怕要……食言了……”
话音落下,他再也支持不住,轻轻地合上了眼。
隐约间,他听见许多声音急急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还有那让他最留恋,最不舍的声音,已带着浓重的哭腔。
可他已无力睁开双眼,再看看她,哪怕是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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