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第三个三年

第三个三年好像是离别的年份。

第一年，宋明珠送走了她师父跟王伯，两人都是火化后把骨灰埋在后山上梅树下。

第二年年初，梅老爹去了。

村里人都说梅老爹没有福气，才享了几天福就走了。

谢老娘大声道：“我家老头子享的外孙女的福，你们谁能？”

村里人：“……”

那是不能。

第二年夏初，蔡夫子的娘王婆婆走了。

王婆婆是喜丧。

她活了一辈子，都没有生过病。只在过世的前一天感觉头有点晕，吃了夜饭就早早睡下了。

睡着前她还念叨着宋明珠送她新品种茶花，她觉得那株茶花不说宋家台了，就是他们整个县，都只有她老人家能种出来。

家里人都等着她第二天起来鼓捣她的茶花呢，谁知道她再也没有起来。

“我娘说，她是喜丧。”蔡夫子穿着粗麻的衣裳，红着眼睛，给每一位来吊唁的人送了一朵开得正好的茶花，“我娘生前最爱种茶花，这是她种出来的……最好的茶花！”

王婆婆这人，半生都活得很痛快。她早就留下遗嘱，说死后不跟老头子葬一块儿，她要葬在宋家台，给宋家台当老祖宗。

谁把她跟老头子埋一块儿，谁就是不孝。

蔡夫子征得村正同意后，遵从他娘的愿望，把他娘埋在了宋家台的后山上，并在坟墓周围种了一棵茶花。

……虽然他看他老娘栽了许多茶花，但是他从来没有碰过。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么栽对不对，只望老娘不要半夜在梦里骂他才好……

蔡夫子办完丧事，整理他娘遗物的时候，才发现他娘居然给宋明珠留了一封信，是她娘口述、他儿子代笔。

信上说，感觉自己活了一辈子，不知道留下了什么，想请宋明珠为她这一生写几句话。

“……我这一辈子，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该经历的人生苦痛都经历了。

幸老天爷待我不薄，父亲慈祥、兄长爱护、丈夫袒护、儿孙孝顺，可谓圆满。

唯此生无名，乃为遗憾。

我知这世间耐冬的不仅有梅花，还有茶花。所以，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叫做王耐冬。”

她耐的只是冬天吗？

不，她耐的是整个人生。

蔡夫子把信送到宋明珠手里，郑重行礼：“恳请郡主为我娘写篇小志。”

宋明珠接过信看了一遍，取来纸笔，提笔写下《宋家台人物志》几个大字。

她要给宋家台所有人写志。

这些人在宋家台活过、存在过，历史可以不记得他们，但宋家台应该记住他们。

于是，她在第一页上写下了她师父的生平。

“王师父，男，名不详，生于前朝年不详，卒于大夏隆兴三十一年腊月。

祖籍不详，青年时国破家亡，落下疯病，后与忠仆流落于澧阳县小村宋家台，居于村子后山之上，不与村人往来。

后村中一女童撞上山，不惧其疯症，拜其为师，自取名为明珠，遂为宋明珠之师。

其人满腹经纶，有经天纬地之才，却生不逢时，中道魂生二相，是以埋没乡间，半生困苦。老年时得小徒及村人照顾，难得几年安宁。

先时献策棉花，时任知县派人于珠崖岛寻找到古贝，在宋家台试种成功，获名棉花。后逢百年难遇大雪灾，通过其徒献火炕于朝廷，使万千百姓免于冻毙。

世道曾抛弃他，但他终究未曾抛弃天下之民。人间修行，功德无量。

去世后身躯火化，葬于宋家台梅树下。此去经年，花开一年又一年。”

短短三百多字，便是王师父的一生。

然后，宋明珠又写下王伯的一生。

“王伯，男，名不详，生于前朝年不详，卒于大夏隆兴三十二年三月，祖籍不详。

其人从小为王师父书童，后主家遭难，与王师父逃出旧都。跟随王师父颠沛流离，始终对王师父不离不弃。

为人少言寡语，忍世间万般艰难困苦。但其内心忠贞不二，是为典范。

王师父过世后不久亦过世，身躯火化，葬于王师父旁。

世道曾负我，但我终不曾负你。”

然后便是王婆婆。

“王耐冬，女，澧阳县人，生于前朝，幼时被亲生爹娘送人，年岁有出入，故生年不详。卒于大夏隆兴三十二年四月。

按其自述，‘我这一辈子……’，为其名字由来。

生一儿两女，晚年随儿子从县里迁居宋家台。为人热情，精力充足，擅种茶花，在种茶花上天赋整个澧阳县无人能比，立志种出茶花树王。

然树王未有定论，其人已去，惟余亲手所植一株人高茶花，在寒冬之后绽放。”

蔡夫子读了宋明珠写的这百多字小志，抹了把眼睛，回去接替他娘的志愿，给他娘留下的茶花浇水、松土去了。

就在王婆婆去后一年，老村正……也去了。

他年轻的时候干活太猛，身上落了好多暗伤，从村正位子上退下来之后也没闲着。他干活干惯了，一天不干活就难受，时不时骨头疼也没有在意。

等到骨头疼得厉害的时候，已经起不来床了。

因为疼，他也睡不好觉，整个人瘦得只剩了皮包骨。

宋明珠到处托人打听药方，延请有名的郎中，甚至亲自跑去府城请郎中，人家一听症状，就道无力挽救。

老村长一家人哭得稀里哗啦的。

“老头子你向善了一辈子，怎么临到老了，老天爷还要让你受这种苦呢……”老婶儿哭得眼睛都肿了。

肖郎中也试了很多法子，最后只能用延胡索来缓解骨头疼痛。但到后来，延胡索也不管用了。

宋明珠大约猜到了这是什么病，私下与肖郎中道：“肖爷爷，我知道治大约是治不好的了，您有办法再缓解一下五爷爷的疼痛吗？”

老村正向善了一辈子，不应该是这么个结局的。

就算要走，也不能让老村正走得这么艰难。

肖郎中沉吟了片刻，道：“那就只有麻沸散了。”

“那就下吧，能轻松点就轻松点。”宋明珠替老村正做了决定。

但是肖郎中不会配置麻沸散的药方，宋明珠直接快信给皇帝，皇帝给她抄了一张药方，并直接把药材给她配齐了，用最快的速度给她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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