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灾后

晚上这顿饭算是大家逃难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了。即使没有盐调味，这菌菇雀鸟汤仍然让大家吃的很开怀。当然这也要归功于里长，他找了块锋利的石头，直接把鸟脖子给砸了，将鸟儿连皮带毛一同扯掉，肚子里的东西挖了，到河里漂一漂，又用积起来的清水稍微冲了冲，这才吃上了逃难以来最为丰盛的一顿饭。

如今有了水源，大家便没有先前这般愁云惨雾的。只要水退下去，就能回家了。这一夜，小小的一碗汤总算稍稍温暖了劫后余生的人那惊恐不安的心。

过得两三日，水势果然变小，里长当机立断决定带上食物让大家一同往来时的方向划，不然等洪水退去，山高路远，几时能到家也不知。况且大灾之后，民不聊生，拦路抢劫、寻衅滋事的人渐渐就会多起来，他们老弱妇孺在路上恐有不便，到时故土更难回。

此时水势大减，逆水行舟比当日逃难时相对更容易些。因为老夫人体弱，便由五人轮流划船，实在划不动时，就换人歇息片刻，继续上路。

如此这般，两日之后，几人终于远远看到青山村里长家那白墙黑瓦的百年祖屋，顿时热泪盈眶。

青山村曾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风调雨顺，遍地是良田，在云州县也是数得上的富庶之地。五十年一遇的大水，将整个青山村摧枯拉朽一股脑儿地彻底摧毁。

原本即将丰收的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如今早已不见踪影。平日里炊烟袅袅的农舍，垮塌倾倒在大水之中。棉被、桌椅、草席、甚至老鼠、鸡、猪的尸体都凌乱地漂浮在水面上。周围充满了腐败的气味。

一路行来，整个村子安静的有些让人心里发毛。

只有那蚊蝇倒是不怕这天灾，乱哄哄的飞来飞去，忙个不停。

忽然“哗”地一声，水面涌起巨大的波浪，一个人大张着嘴从水下面浮上来，皮肤肿胀发白，已经辨不清模样了。

平头百姓哪里见过尸体，几人着实吓得不轻，连忙划船往家中行去。

里长家是祖宗传下来的大宅，听说当年祖上曾有人在朝廷做大官，故而花重金打造了祖宅，墙都有二丈高，白墙黑瓦，气势恢弘。经历百年，在这场大水中依然屹立不倒。

真正回到村里，才看到有零星几户人家有人进出，见到坐着船的里长，朝他点了点头，就走开了。大家遭逢巨变，亲人下落不明，都没有绝处逢生的喜悦。反而到处都充满了浓浓的哀伤和满目疮痍的凄凉。

里长家位于青山村地势最高的地方，离家还有一段路时，船已经搁浅。熊峻背着老娘，沈染染和爱莲嫂子扶着里长，冬青拿着零碎的一些干粮，几人终于回到了阔别几日的家。

屋中地面早已干透，只是物什少了大半，剩下的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大多泡了水。大群老鼠在屋子里乱窜。她们只能把能用的东西翻找出来，紧着用，陆陆续续打扫出三个房间来，这才得以好好歇了歇。

晌午的时候，沈染染起床去了厨房，准备收拾收拾做饭，却见爱莲嫂子早已在生火了。只是柴很湿，她干脆扯了身上的半截裙子，这才勉强把火点着，导致厨房里全是烟，呛人的很。

她见沈染染进来，连忙喊她出去，即便如此也呛得人眼泪哗啦啦直流，喉咙也被烟的难受至极。

里长家良田上百亩，基本都佃给人种。家里三个儿子连扁担都没舍得让他们挑过。倒是爱莲嫂子原本就是村里的姑娘，人很勤快又能干，长得水灵灵，一下子被里长的小儿子熊峻相中，做了里长家的小儿媳。

沈染染刚退出厨房就见熊峻担了两桶清水回来。听说熊峻自幼读书，从没受过苦，同一般平民家的孩子比，简直是蜜罐里长大的。经历此番劫难，没想到他倒是个吃得了苦的。

沈染染跟着进去，走到水缸边，发现里面早已被洗的干干净净，更是存了大半缸的清水了。他用木勺子舀了一瓢水递给沈染染：“妹子赶紧喝一口，这可是后山上的泉水，清冽甘甜，保证喝了不会生病。”

说完就笑呵呵地出去了，不一会儿，他不知从哪里背来许多很大的麻袋，把它们解开，一一倒在厨房前面被他清理过的地面上，又拿过一旁的耙子把倒出来的东西摊开。他这是在晒被洪水泡坏的大米呢。沈染染正愁自己没地方帮手，便学着他，也去找了把耙子小心的把稻米一一扒开。

这次洪水一来，粮食绝收，城里的米铺也必定损失惨重，若是从外地运了米粮来，只怕价格会高的无法想象。

况且以前看书上说过，洪水一过，尸横遍野，疫病爆发，加之粮食短缺，到时候满地饿殍，将会民不聊生，流民四面八方朝富庶之地而去，极易引发暴乱，为祸一方。

里长家粮食虽然都泡了水，但胜在储备充足，如今日头正盛，晒个几日，撑个一年半载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接下来再种一季，到了冬至收割就能缓过来了。

只是村里大部分村民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家中有田的始终是少数，大部分都是佃农。每年能吃饱穿暖再攒一点闲钱已是极好的了，哪里还有多少存粮。如今大水一冲什么都没了。

而且如今到处是尸体，再不好好处理，迟早会惹上疫病。若是那疫症来袭，哪怕是七尺男儿都能被轻易击倒，十分可怕。听说整个村庄因为疫病全军覆没的也不是没有。她倒是在哪里看到过用生石灰兑水抑制疫症肆虐的办法。

等厨房前的临时晒谷场铺满了大米时，沈染染便进了厨房帮忙。前几日在山上采的野菜也还有一些，只是大部分已经瘪的不行了，有些也已经开始烂了。沈染染坐在灶下挑菜，爱莲嫂子看火，唯独没有见到冬青。

她与冬青同睡一间房，方才起来就不见她踪影。

家里也没什么能吃的，午饭做的是野菜粥，大家这几日都吃惯了，况且跟其他人比比已是很不错了。

如今经历了一场大难，能够逃出生天，重新回来，大家都心怀感恩。

用完午膳，冬青背着个竹篓子回来了，满腿都是泥，大约是上山去了，她放下背篓，里面满满的一篓野菜。大约是怕被人瞧见，里头甚至还悄悄藏了一只活的野鸡。

她拿了根破布条把那野鸡系在院子里的小树桩上，高兴地说：“方才我去山上摘野菜，没想到被我撞见了这只鸡，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逮着。老夫人这段时间精神不大好，倒是可以给她补补身子。”

沈染染没想到她这么勤快，现在这种状况一个女孩子单独出去，着实有些危险，便有些担心：“冬青，现在这种状况，你还是莫要一个人往外跑，实在太过危险了。一回来就上山，饿了吧，赶紧洗洗过来吃饭。”说着，她走进厨房里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粥，递到她手上。

沈染染见到村里这样破败，之前还见到了死人，生怕这村子还没重建起来，又来一场疫病，那青山村就会彻底垮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里长那里把自己的想法一一相告。

沈染染推门进去的时候，宋氏坐在床上，里长与熊峻正坐在桌上讲着什么事。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二叔，我有话想说。”

里长虽然人长得比较威严，但对人一向比较开明。沈染染把自己脑子里所有相关的记忆都搜刮出来，把用兑水的生石灰水来抑制疫症的办法告诉了里长。

这次洪水百年难遇，里长活到现在也未曾遇到这般大的水灾，青山村百废待兴，他责无旁贷，然而事情繁杂，一时之间他也有些理不清头绪。

他听了沈染染的话，沉吟了半晌。一来他对沈染染的做法存疑，这般劳师动众，能不能有效也未可知。二来，石灰矿在不远的山上倒是有，只那矿是李癞子的，此人为非作歹，鱼肉乡邻，是隔壁宋畈村附近的一霸。他什么事都是利字当头，很不好说话，这回若是被他知道是用来防疫症的，肯定会坐地起价，企图发一笔横财。

但这万一起了疫症那可就是大难临头了，轻忽不得啊。

里长想了想便道：“嗯，我知道了。染染，村里有许多村民无饭可吃，你和老三媳妇多做点米粥，给他们送去。”

沈染染顿首称是。

青山村因为水土丰美，风调雨顺，住着百来户人家。就算有人被大水冲走，或者失踪，那也有上百号村民。若是将熊家的粮食全部贡献出来，也撑不过两三个月。

沈染染虽然不知熊家有多少存粮，但这么多人嗷嗷待哺，只怕不妥。刚走到门口的脚又转了回来：“  二叔，现在还能买到粮食么？”大水还没完全退去，现在粮价应该还没有被哄抬起来，可以趁机买一些囤积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里长闻言，面色有些晦暗，一旁的熊峻叹了口气道：“我与父亲方才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只是一时之间哪里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钱。虽然库房里的珠宝金银还在，但现在这个世道谁敢拿着一大包袱的金银出门？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人盯上了。”

沈染染一脸疑惑，她记得逃难那天，爱莲嫂子可是把钱财都裹入包袱里呢。

熊峻又道：“家里如今只有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其他都浸了水了，怕是用不得，还要去票号里换过才成。城里票号，肯定也是受了灾，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换不了。如今遭了大难，人心惶惶，派谁去，去哪儿买粮食都是问题。”

沈染染觉得自己的确是想的过于简单了些，忙说：“银票不用担心，表哥给我留了不少，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给你们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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