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她是我的命
陆曜眉宇间漾着几分轻快,唇角亦含着浅淡笑意。朝堂诸事,本非一蹴可就,如今他与同党布下的棋局,已然行至中盘。待明日奏折递上,将那桩陈年冤案彻底掀翻,他们图谋的大事,便成了七八分。
当今圣上龙体日渐衰颓,能否挨至年中,尚未可知。陆曜冷眼静观,心中自有定数:陆家这拥立新君的不世之功,断难旁落。
只是他偶有疑惑,陛下当年究竟为何,能在陆家身上窥得父亲的勃勃野心,却偏信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年?
他胸中那些惊涛骇浪般的心思,便是在父亲面前,也从未敢轻易言说。论及野心与谋略,陆家子弟实是一代更胜一代——这并非他自夸,陆家能有今日的地位,若非历代对皇室忠心耿耿,本也无此根基。
当年祖父将赌注押在当今圣上身上,并非因他是治世明君,只因他尚能守成。
只要朝中文臣武将不犯大错,政治方向不偏,往后数十年,天下或可安稳平和。
可祖父早已看透这位帝王的宿命,早断言他此生难有建树,恐将在衰朽中落幕。如今看来,祖父的话,已然坐实。
父亲他是祖父亲手调教出的陆家宗主,祖父曾经说过陆家行至今日,不需要一个激进的家主,所以,大伯不合适,大伯那在战场上厮杀的性子是绝不会忍气吞声,任由那无故的巴掌落在身上的,哪怕殊死一搏,他也绝不肯折损气节。父亲却不一样,他的性子看似刚硬实则温润,在祖父,大伯和父亲之间,父亲俨然是保守派。
陆曜心想,在朝堂之上,父亲虽偶与皇帝政见相左,却从未出过纰漏。
或许正因如此,才让皇帝对他既忌惮又不喜,却又不得不倚重他的才干,委以重任。
而今轮到他这一支。他心中深知,身处朝堂,不进则退。寒窗苦读数十载,他尚未一展宏图、施展胸中抱负,绝不肯就此激流勇退。
他要护住陆家日后的荣华,那等任谁也无法轻易撼动的泼天富贵。
陆曜坐在车内,望着一晃而过的街景,朱门高墙,京中勋贵,祖父离京时的谆谆教诲又在耳畔回响,字字句句皆在告诫:陆家基业可守,万不能任其颓败凋零。
当今陛下非是明主,既不识栋梁之才,亦不懂驭人之术。既如此,何不变换乾坤,另择一位知人善任的贤君?届时他再俯身相佐,为新主效犬马之劳。这天下江山,本就该由能者执掌,由明主安治,方不负苍生。
他们所图谋的,并非一己私利,而是天下太平、四海升平的盛世。而那片属于他陆曜的朗朗乾坤,已然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胸中似有热流翻涌,鼓噪着难以平复。
马车停稳后,他掀开车帘稳步走下,目光落在门楣那方鎏金牌匾上,“陆府”二字笔力遒劲,在暮色中透着威严。刹那间,眼底泛起一阵滚烫——这是他的家族,是他安身立命的根基,更是承载他未来宏图的沃土。
他仰头静立片刻,任由晚风拂过面颊,方才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敛去眼中锋芒,神色恢复如常,抬步缓缓踏入府中,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归府。
……
今日归府一路,周遭静得出奇。直至踏入止戈院,望见路口立着的喆文,陆曜心头那点因事成而得的欢愉,竟骤然凝滞。他几乎是本能地心头一紧,暗忖莫非她出了什么不测?
大步流星上前,待见喆文脸上难掩的慌色,陆曜沉声发问:“杵在此地作甚?少夫人何在?”
喆文声音发颤:“少夫人……她搬走了!”
“搬走了?”陆曜瞳孔骤缩,目光如炬般死死锁住喆文,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不祥念头。未等喆文再言,他猛地转身,径直朝着与合宜院相同的方向疾步而去。
喆文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只当主子会直奔合宜院,压根就没想到别的,见状只得暗自嘀咕:“待会儿定要好好劝劝,务必将少夫人哄回来,莫再生出别的事端才好。”
陆曜脚步未歇,目光灼灼,纵是途经大片假山绿植,也未稍作绕行,径直抄了近路,直奔慕青院。
此时慕青院内,陆夫人正与方夫人拉着个小丫鬟打叶子牌消遣。陆曜急匆匆闯入,连传报的下人都不及通禀,只得上前满脸歉意地立在门口,低声嘟囔了句:“大少爷到了。”
屋内二人闻声抬眼,见陆曜满脸阴翳,皆是一惊。陆夫人刚唤了声“子挚……”。
便被他急切打断:“母亲将人送哪儿去了?”
陆夫人闻言一愣,方夫人却已变了脸色——纵使不知缘由,看这阵仗,母子二人今日怕是要起争执了。
片刻怔忪后,陆夫人掷下手中的牌,蹙眉道:“你这话没头没脑的,什么送哪儿去了?”
陆曜又近前两步,沉声道:“稚鱼。难道不是母亲让她离开的?”
话音落,屋内霎时静默。
方夫人张着嘴,满脸讶异,刚要开口,便听陆夫人怒喝一声:“混账东西!”
陆曜眼波微动,面上却未有半分服软。
陆夫人起身逼近两步,厉声道:“你怎会生出这般念头?这是在质问为娘吗?”
陆曜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抬眸望着母亲,语气毫无藏掖:“母亲打从一开始便不看好她。先前将她留在府中,不过是当作挡箭牌——若陆家遭难,她尚可担传宗接代之责;若陆家安稳……她便是那用完即弃的棋子罢了!”
一番话落地,屋里的几个丫鬟都垂了脸去,恨不能闭塞耳目,佯装成什么也没听见。
“母亲对她,并不认同,否则不会对她动辄教训,更不会一而再的劝儿子纳妾,如今圣旨已下,木婉秋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进到陆家来,是否在母亲眼中就又有了希望?而她那颗碍眼的棋子就该离开。”
陆夫人猛吸了口气,手抚上胸口,艾妈妈在一旁忙将她扶住,这才急急道:“大少爷您这是说的哪跟哪儿啊?少夫人还好端端的在府上呢!”
陆曜怔忡,这时候,方夫人才有了插进话的机会,道:“你这糊涂小子,事都没弄明白,就来寻你母亲的麻烦,可是该打了,你媳妇儿好端端的在合宜院!”
陆曜怔住,随后锁住眉头:“她去合宜院做什么?”
方夫人刚想同他说道,陆夫人已然顺了气,看着这个令她怄气的儿子,阴阳怪气的道:“是为娘做的,为娘见不得你们小夫妻待在一处,故意将她弄走的。”
得知她并不是被送走了,或是被母亲私下藏起来了,陆曜方知自己误会了人,当下脸色缓和了少许,但听母亲这般说,也知她是气话,但……她自己,总不会突然搬走。
陆曜刚想开口问,为何让她搬,这一回,方夫人堵在这母子中间,忙做起了说客。
“还能为什么?那本就是她自己的院子,凭何让她堂堂少夫人同你挤在一个院子里啊。”
方夫人说话自来温柔,此刻也有为人泄火之意,那语气自然是顺毛捋,陆曜的气焰消散了许多,但脸色依旧没有多好看。
“子挚,你既来了,二娘也少不得说你两句,稚鱼有身孕正是要安心养胎的时候,如今你们夫妻二人分院别居也是正好,你呢也少去烦扰她,这是为了她好,更是为了你们孩子好。”
说到这里,怕他还不解其意,只幽幽的暗示了句:“今儿个早上我去瞧她,整个人萎靡不振,毫无精气,这样怎么成?她本就纤瘦,若是孕期不养好,等到生产没那力气生孩子可是要吃大罪的。”
陆曜闻言,身形一滞,瞬间明白过来方夫人的言外之意,脸上泛起一丝不自在。他自认已是克制,从未伤她分毫,只是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总让他心头愤懑难平,行事难免荒唐了些。但他心中有数,断不会真的伤及她与腹中孩儿。
陆曜敛去眉宇间的急躁,整了整衣襟,转身朝着陆夫人深深一拱手,语气诚恳:“今日是儿子莽撞,未查清实情便来叨扰母亲,是儿子的不是。改日儿子来向母亲赔罪。”
陆夫人余气未消,轻哼一声,别过脸道:“你心里头清楚得很!既知我不喜你那媳妇儿,还有什么好说的?在你眼里,媳妇儿倒比亲娘还重要。你只管好好护着她,不必来瞧我这个老婆子的眼色!”
陆曜眉头微蹙,正要开口,方夫人忙上前打圆场,笑着对陆夫人道:“大姐这是说气话呢!你若是真不喜欢稚鱼,怎会这般替她操心?哪有婆母对儿媳这般细致周全的?”说着又转向陆曜,温声道:“子挚,你娘不知多疼你,多盼着这个孙儿,你可别再说浑话,寒了你娘的心。”
陆曜闻言,深吸一口气,俯身叩首,沉声道:“儿错怪母亲,是儿的不是,今日便向母亲赔罪。但有一句话,儿今日也要跟母亲说个明白。”
陆夫人抬眸看他,脸上愠色仍未消减,却也静听他下文。
静默的大堂内,他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一个人耳里。
“我陆曜此生,唯有陈稚鱼一妻。”
“无论将来世事如何变迁,陆家是盛是衰,只要我在世一日,她便永远是我的妻,此事绝不会有半分更改。娘,您素来疼我,便如疼我一般,也试着疼一疼这个媳妇儿吧。她是我的命。”
她,是我的命。
陆曜走后,原本气结难受不已的陆夫人愣怔了许久,好半晌看向旁边的方夫人,不确信的道:“这话竟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方夫人抿唇一笑:“是呢是呢大姐,这肉麻的话,是从您儿子口中说出来的。”
陆夫人静了两息,随后看着方夫人的眼眸,笑了一笑,意味难辨:“倒是不想,陆家还出了个情种。”
此话令方夫人脸上笑意消退,一时也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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