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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万径人踪灭,周围一片寂静。

墨君沿着荒无人烟的郊区小道来到了山脚下,上一次他就是顺着这条路上山的,春树若来肯定要走这条路,其他地方太过崎岖,没有人会自讨苦吃。

太阳悬在墨君头顶,火辣的日光让他汗流浃背,他找了处荫蔽之地歇息。时间慢慢地流逝着,仍旧无人踪影。清风徐来,吹在墨君略显疲惫地身上,而那艳阳刺得墨君睁不开眼,就这样,他不知不觉的合眼睡去。

但是,这之后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呢?

在墨君眼前浮现的,尽是奇形怪状的红艳花朵,开满在赤红色的长河两岸,河水中的血腥味在墨君闻来竟不觉得刺鼻。墨君沿着长河向前走去——尽管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往前走的目的,而一路上那些面容狰狞的各色精怪甚至是鬼神,见了他都纷纷逃窜。

走了不知有多久,一座桥横在了墨君眼前。

桥旁有一块石头,墨君只是略微瞥了一眼,就踏上了这座桥。桥的那头,有一位弓着腰的老妪,墨君看不清她的面容。

老妪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亭台,她说:“来。”

墨君跟了上去。

“这里叫望乡台,往那边看一眼吧。”

墨君顺着老妪的指示望去,却什么都看不见。他扭头再看向老妪时,老妪叹着气递给了他一碗汤。墨君默默地接过汤,那个时候老妪好像在说些什么,但墨君没有听清,他正准备将碗中茶汤一饮而尽,却忽然看清了水中的倒影。——那是,谁?

就在这时,梦醒了。

墨君缓缓睁开眼,却发现周围的世界已经变了样。

山脚下大雾弥漫,近在咫尺的树木只能看得到黑色的影子。

“……怎么了。”

墨君警觉地站起身,他扶着身后的树环顾四周,但漫天的大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应该是……这边。”

墨君靠在树上向左手边看去,回想着来时的路线。决定该往哪边走后,他拔出剑在路过的每一颗树上刻下了记号。但就算如此,也仍旧无法从雾气里逃脱,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呢?墨君检查着他经过的每一棵树,树上都没有剑痕,这说明他没有在绕圈子,可他走了可能有将近一小时了,雾气仍没有淡去,仿佛他走到何处,这漫天大雾就会蔓延到哪。

在墨君检查完又一颗树后,他突然停在原地,不在前进。

空气,寂静。

就连呼吸声都戛然而止。

刹那之间,墨君双脚踏地转身,沙尘扬起,灰土隐没在浓白色的大雾中,拔剑挥剑皆在一瞬,刀刃刺破空气,发出呜呜的声响,低吟过后,半空只留下被劈成两半的树叶。

“错觉吗?”

墨君抬头向上望去,当然,什么都看不清。他熟练的把剑收回鞘里,准备继续赶路,不过刚走没几步,他就想起了什么似的折返回来。

墨君一直盯着树梢,又猛地摇起了树,却只听见树叶沙沙作响——树上什么也没有。然而墨君更相信直觉,他本能的觉得这诡异的雾中有些什么东西,并且在刚才,这树上就有。拔剑出鞘,他缓步穿梭在白雾缭绕的山脚树林间,身后的那棵树逐渐淡出了视野。

突然,一阵凄厉的嚎叫响彻林间。那嚎叫自身后而来,墨君警觉地转过身去,那时一只有着血红色双瞳的怪物已然扑向了他。

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另一只怪物竟破土而出,血口朝着墨君的背后咬去。



午时,正是夏日中太阳最毒辣的时刻,还好春树事先准备了一顶草帽,不过即便是这样,她身上也仍然出了不少汗。

排队排了没多久,春树便出了城门。在城郊的树荫下歇息不久后,春树就踏上了她熟悉的郊外小径,一如往常地去山上采摘药草。

果然还是拜托墨君大人比较好吗?春树摇摇头,这是她自己的责任,她不想麻烦别人。春树拍拍胸脯,以前自己收到惊吓时,母亲就是这样帮她舒缓压力的。

“应该不会再遇到狼什么的了吧。”春树喃喃自语。

的确,这一次春树没有遇到狼,她被怪异的雾气阻挡住了去路。春树咬了咬嘴唇,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后,终是回去了。

看来今天,她也要无功而返了。

※※※

生死之间,墨君不会犹豫。

一声轻啸,宛若弓箭离弦,墨君抽出隐没在鞘中的汉八方古剑,迎着狼嘴砍去。没有呻吟,没有临死前的呜咽,这一剑已然削去了狼的半个头颅!

在岁月的打磨下,此剑竟仍是这般锋利!

献血四溅。

从大地中窜出的狼面露惧色,那把剑的锋芒让它畏惧,但它没有办法回头了,所以它倾尽所有力量,想要在墨君转过身来前杀死它。

他若不死,那么死的便会是它。

它奋力的朝墨君的脖子咬了下去,它的这双牙齿,不知道咬碎了多少人的骨。可是,它的嘴忽然合不上了。一把剑鞘,抵在了它的双齿之间,崩断了它的几颗牙齿。

于是它想要扑倒他,再用爪刺穿他的喉,刺穿他的心,刺穿他的腹。

它的喉头在愤怒的颤抖,又慢慢地沉寂下去。

一把剑穿了它的喉。

墨君收鞘,拔剑,那狼就倒在了地上,可这之后墨君也没有把剑收回鞘里。

剑离鞘,是为了迎敌。

敌未死,剑不归。雾气缭绕的山林间,没有仙人驾临,只有十几双闪烁着幽暗红光的眼瞳缓缓逼近,墨君手执长剑,望了望四周,那些食人的猛兽把他围了起来,它们不再隐藏,因为它们觉得这个猎物已经无路可逃。

墨君就一个人,而它们则是一群。

可是墨君还有剑,只要他手里握着剑,足矣。沉默中,他幽幽地呼了口气,因为他不喜血腥味,更不喜其中夹杂的妖气。

那会让他想起一些事,一些不好的事。

气氛,肃杀了些。

突然,狼群从四面八方狂奔而来,如同波涛般,要将墨君吞噬其中。狼群嘶吼着,像是要把雾气撕得粉碎。

墨君向前踏出一步。

血从剑尖滴落,剑上,杀意正浓。

墨君出剑,剑道笔直,他的剑没有华丽的狂舞,恰似飞流而下的瀑布。他的剑是杀人的杀,剑一出便要见血,只一剑,便要封喉。

一只又一只狼扑来,于是一道又一道哀鸣响彻山林。

杀一只狼妖是杀,杀两只狼妖是杀,杀三只、杀四只、杀五只、杀十几只,是屠。狼群犹豫了,攻势渐渐停歇,它们转着圈打量着眼前这个全身沾满了血,似他们双眼般腥红的人,它们开始感到害怕了。

自它们迁到此地以来,只有它们吃人的份,游客、药师、猎户、商队,它们何曾怕过?可现在它们怕了,它们甚至又记起了不愿回想起的一个事实。

它们是逃到这里来的,它们的族群被屠了一遍又一遍,而屠它们的,是人。

墨君向前踏一步,狼群不自觉地向后退一步,他举刀,面前的狼要就不甘心地低吼一声,拔腿逃开。纵然已怕到这种程度,狼群却依然没有散去,因为它们是妖。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是妖,那么它们早已俯首称臣,可他是人,人妖势如水火,势不两立。

墨君没有再出剑了,狼妖们望着他,他也望着它们,墨君不知道这群狼看不看得清楚自己,他只知道自己有点看不清它们。

墨君突然想起来,有人曾告诉过他,世上有三种人最不好杀。

第一种,是怕死的人。

第二种,是不怕死的人。

第三种,是没有退路的人。

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

就在墨君一筹莫展之际,远方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地嚎叫,狼群闻声后更加躁动不安。

墨君眉头锁得更紧,他不知道这声音对狼群来说意味着什么,也许是进攻,如果是进攻的话,那就意味着这群狼妖会更加不要命。

所幸的是,当那声音消失后,狼群随着那声音一起隐匿了起来,白茫茫的雾中,不时传来不甘地低吼声,那意思似乎是让墨君等着,总有一天它们要报仇一样。

墨君松了口气,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突然有些反胃。

“好脏……”

墨君身上的衣裳被血染成了赤红色,大概是洗不掉了,墨君心想,京城的衣服贵吗,自己剩下的钱还够不够买件外套?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脱掉了满是血腥味的上衣,擦拭剑与鞘。

一场血战后,墨君真正被困住雾里了。

地面上全是血,周围的树也不知倒下了多少棵,墨君做的那些记号都无踪可觅了,也许只能等雾散去他才能从这片山林间走出去,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看着满地狼妖的尸体,墨君站在原地沉默不语,他只希望春树此刻不在这雾里。

“出来吧。”

墨君忽然说。



他是个瞎子,生下来没多久就染了病,成了瞎子。他知道自己是被家人的抛弃的,不是卖了就是扔了,因为他是从那里长大的。那个地方没有人情,不见天日,却也是家。他是个瞎子,所以在那个家里很难活下去,但他就是活下来了。

那个家里只生活着一种人,会杀人的人。瞎子活下来了,所以他是会杀人的人。

在他即将离开“家”的前夜,他的房间里来了个人。

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于是问:“是师傅吗?”

师傅是教他怎么杀人的师傅。那人没有回答,而是找了地方坐了下来,他听着声响,知道那人坐着了。

他觉得有些奇怪,于是闻了闻,那人和他应该隔了一米多,可他还是闻到了,那人穿的衣服有师傅的气味,可他却不是师傅。

“你……不是师傅,”他眉头微动,“你受伤了?”

“为什么会觉得我受伤了?”

他抹了抹鼻子,又吸了几口气,说:“我闻到了血腥味。”

那人笑了笑,从衣袖里取出一块手帕,手帕上沾了一点血。

“合格了。”那人说。

听声音,他觉得那人起身离开了。

真的离开了吗?

他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麻,下意识的,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的拔出了刀,转身架在自己胸前。

“铮!”

刀锋相对。

他的双手被震麻了。

“这次是真合格了,”那人冲惊魂未定的他点了点头,“睡觉吧。”

他觉得,那是他一生中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了。

可为何这一次,他的后背也和那时一般发凉?

“出来吧。”

他知道,那是对自己说的。

为什么?

他很确定自己隐藏的很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没有什么声音能逃出他的耳朵,他没有听见,那便代表自己没有一丝失误,可为什么自己被发现了?或许是虚张声势?

时至今日,他已经杀了很多人,有明杀,有暗杀,而且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发现自己是死在一个瞎子手里的。

何况,周围还起着浓雾,他是瞎子,雾对他没有影响,靠听觉、嗅觉他便能寻到目标,可眼前的这个人呢?

“我闻到你了。”

瞎子握刀的手微颤。

墨君动了。

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他知道自己的确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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