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妈妈们的计划
1
第二天是周末，大家都不用上班，即使是最忙的吴继梁。
车子拉到簋街，一群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宵夜小龙虾。
吃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棠病好了，大家都回到了原本的，熟悉的，快乐中。
喜悦像冰镇可乐里的水，是看得见的清透飞扬，咕咚咕咚直冒泡。
方棠扫了一下，里外两张桌子上的人，大家都有了改变，但改变最大的，是妈妈。
方妈妈坐在里屋，没过来缠女儿，她在和何阿姨说话，脸上——竟然画了淡淡的妆。
很细致精巧的妆，一层很薄的粉，还修了修眉毛，上了点口红，整个人的气色宛如脱胎换骨。
方棠从外屋进去，坐在妈妈身边仔细看，一点点看，想笑来着，却觉得有些心酸。
“不认识我了？”徐霞弯了弯眼睛，摸了摸脸，有些不好意思，低声，“是不是不好看？”
她推了一下身边的何阿姨：“就你何阿姨，说要化妆来见你才隆重，说你好了，我们也要让你看看我们也好了。”
只是涂了一层极淡的气垫，应该还可以吧？不会显得怪异吧？
徐霞去摸脸，手刚抬起来，就被方棠狠狠拥抱了。
“妈妈，很好看，真的很好看！超级超级好看。”
方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重复这句话，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好看得不得了。”
方妈妈也眼睛湿润，她迟疑了一下，如今不是谈话的场合，等晚上回家吧，时间还长，不着急。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做真正做徐霞不做方妈妈的一天。
不，或者说，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人生角色，会是徐霞大于方妈妈。
前面几十年的人生，除了在婚前她做了一段时间的娇女和娇妹后，婚后家庭巨变，她的人生角色，自动就变成了妈妈和妻子，那是她仅存的所有。
她牢牢抓着，死都不放手，臂弯形成一个圈，圈里环抱着老公和女儿，谁都不许逃，必须得听她的。
只有这样她才有安全感，才不会惶恐失去。
2
床头灯调到了适当的亮度，回到家，方棠不肯睡，要陪母亲夜聊。
有多久她们母女没有这样心平气和说话了？应该是从未有过。
不存在你非要听我的，我非要听你的，就平等地，自由地讨论一些问题，作为两个女人，而不是一上一下的关系。
方妈妈转身看着方棠，仿佛看到了那个三十几年前躺在自己怀里的小婴儿。
那时候的愿望多简单啊，孩子健康就是最大的福气，只要她身体好健健康康少生病，吃得好睡得好，就足够了。
后来孩子长大，我们要求孩子听话，成绩好，不吵不闹，别添乱，行有规坐有矩，做一个这样那样的人，最重要的：是做一个听话的人。
要求越来越多，有了一个还有一个，没完没了。
“你是十几岁开始和我疏远的，那时候你就不和我谈心了，你说我只会命令，只有你爸会听你说什么，哪怕出不了主意，听就很好了。”
那时候，徐霞还满是鄙夷，光听有屁用？要有建设性的意见和改变才有用。
却忘了去想，孩子很多时候需要的有时候只是一双耳朵，不是嘴巴。
“少指手画脚，大家都幸福！这句话不只适用于婆媳之间，还适用于母女之间，所有亲子关系之间。”
方妈妈吸了吸鼻子，语气满是后悔遗憾，如果再来一次，她会做得更好的，至少在老头子还在世的时候，更温和些，也更宽阔些。
那样是不是很多遗憾，都不会发生了？
可惜啊，人总是这样，只看得到别人的缺点，却看不见自己的错误。
即使意识到，也往往悔之晚矣。
方妈妈声音喑哑，方棠摸了摸妈妈的手臂，无声安慰。
“而且，我们商量好了，等你完全恢复后，我们就可以出发了。”方妈妈语气突然一变，乐呵呵的。
“什么……什么出发？”方棠有些没反应过来，傻傻地问。
3
方妈妈从床上爬起来，掏出床头柜上放着的平板电脑，有点笨拙地点开，划开页面，给方棠看。
是一份做得非常好的PPT，叫“老红花全国游地图”。
有东北篇，西北篇，西南篇，还有中部篇……
还有美食篇，美景篇，美物篇……
这是什么鬼？方棠看来看去，眼花缭乱。
“这是你何阿姨做的，厉害吧，她说了，以后我们四个人要走遍天南地北。”
“四个人？”方棠疑惑：不是只有杜雪梅，何阿姨和自己妈妈吗？哪来的第四个人？
“就夏秋的那个大嫂啊，她可是个人才，年轻能干还勤快，我们想请她做陪同，算是……给我们的队伍增加新鲜血液。”
这个念头早就有了，而且夏秋还双手赞同，如果非要出去玩，三个六十多岁的女人，加上一个才40岁的郑琼华，无疑是最佳组合。
至于陶小年，夏秋说再坚持个一年半载，等明年陶小年读小学，就能办放学后的托管了。
如果能让经历大变，身体和心灵都受到过重创的妈妈们重整旗鼓，夏秋觉得一切都不是事，方棠亦如是。
一脸期待的方妈妈换来了方棠的真心夸奖，这番计划做得太漂亮了，虽然没做完，很多地方还有待补充，但有了第一步，何愁没有后面的。
“计划12月出发，先去最南边，海南吧，你说好不好？或者云南，那边最美了，听说花很多，漫山遍野的。”
“昆明，大理，丽江，还有束河，腾冲……真是处处美景啊，我想去吃正宗的云南过桥米线，不知道哪家好吃。”
妈妈叨叨着：“我们准备在云南待三个月，12月到2月，可能春节要在外面过呢，会不会太短了，不够玩吧？这么好玩的地方，应该要4个月，5个月，那才够吧？”
方棠心里百感交集，她转身紧紧抱住了妈妈，眼泪瞬间染湿了母亲的肩头。
方妈妈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室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4
窗帘没有拉紧，留了小小的一个角，窗外的月色清朗，和灯光争辉。
她想起当初把父母接过来的初衷，自己的求救，父母的义无反顾，再想起后来的种种，在一起的纠葛，痛苦和眼泪，忍不住眼泪落得更厉害了。
“是……我不对，如果我那时候早一点回来，爸爸就不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背就被妈妈打了一下，话被拦截。
方妈妈有些苍凉的声音在屋里转：“那不怪你，你是医生不是神，是我的错。”
方妈妈说不下去，她顿了好一会：“你们年轻人老爱上帝关上一扇门打开一扇窗这种话，我现在也是这样想的，我以前没想过，我虽然没有了父兄娘家，却有你爸爸。”
有老头子一辈子的让步和宠爱，其实早就值得了，只是自己死脑筋，困守不开。
下辈子吧，这辈子是没希望了，下辈子等她早点投胎，做那个让步的人，只希望老头子别跑太快，别太早投胎，等等她才好。
人生短短几十年，以后的日子，老头子没看到的，她替他看，老头子没过过的，她替他过。
她糊涂了大半辈子，自我封闭了大半辈子，不能再糊里糊涂把最后一点时间都搭进去了。
她要过想过的生活，做想做的事情，去想去的地方，吃喜欢的东西，带上老头子那份，好好的，不白活。
方棠眼泪流了个没完没了，无声地哭了好大一场，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她终于等到，盼到妈妈的决心，决定新生的勇气，真好！
没有人再说什么，母女俩聊到天色渐亮才渐渐睡去，都睡得很香，很甜。
方妈妈始终没提柳植，她只重申了一点。
“菲儿明天回去集训，我明天也回你杜姨家去住，你能照顾好自己，我相信，你如今恢复正常，不需要我守着了。”
她脸上露出一抹很欣慰的笑容：“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不再管了，往前走还是拐弯，都可以，我都没意见。”
她说的往前走是指保持现状，拐弯是指结婚。
对于柳植，方妈妈彻底放下了成见，不管即祝福。
5
周一一大早，方棠把女儿送到楼下尤雅的车子上，再上楼收拾好自己，就和柳植一起去了医院。
没开车，两人牵着手走过去的。
十月下旬，北京市内的银杏叶几乎都变黄了，有些已经落了，有些还没有，还挂在树上，一片灿黄。
地上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环卫工人笑着打招呼：“方医生早啊！柳医生早啊！”
“早！”两人笑着，慢悠悠进了医院的大门。
“方医生！”保安门卫是第一个叫住他们的，他从岗亭中探出脑袋，伸出手一副要握手的样子，“欢迎你回来上班！”
小哥笑得帅气阳光，方棠伸出手去握，收回来的手心里，一朵粉红色的纸做的小花。
她有些讶异，保安小哥扬手，憨里憨气的。
柳植在旁边轻咳了一下，用肩膀撞撞她：“你笑得太厉害了，他有那么帅吗？还是我更帅吧？”
方棠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给他看手心里的粉色小花。
“方医生，欢迎回来！”又有人过来拥抱了，是急诊室下班的几个医护人员，他们也一个个笑着，顺着门口的斜坡走下来。
柳植来不及说话，看着方棠也一个个拥抱过去，他站在旁边等，眨着眼睛满是笑意。
人群走了，方棠转身摊手，手心里又多了三朵小粉花。
一模一样的，都是小小的，粉色的，漂漂亮亮的。
柳植低头笑，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得意又骄傲。
“你呀……在这里等我呢！”方棠笑着，笑出满脸幸福，也笑出浅浅水光。
柳植努努嘴，指了指前面的玻璃门内：“走吧，我的方大医生。”
6
一路前行，花朵遍地。
导医台，挂号室，药房，放射科，儿科，妇产科……电梯里的电梯工，拖着扫把的清洁工，拿着酒精喷雾的巡逻员……
人一波波上来，一个，两个，三五个，握手，拥抱，或者拍拍肩膀，每个人留下一朵小粉花。
手心放不下，口袋放不下，最后溢出来占据了柳大医生的口袋。
脸都笑酸了，感动最后太多，变成了越来越沉静下去的坚定。
十楼的神外，迎接仪式最特别，小粉花摊在所有人手心，等着方棠予取予求，王涛准备的病历本已经在一边等候。
阳光可爱的小学弟温玉笑得无比帅气，他挥着手：“学姐，今天第一例手术，我给你当助手。”
病历本啪地放在了方棠手里，王涛的笑意明显，声音却很严肃。
“去吧，半个小时后的凹陷性颅骨骨折复位术，患者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上台。”
方棠心里感动，嘴里却笑：“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洗干净了只等杀呢。”
她用病历本去接那些数不清的小粉花，小巧精致，温馨可爱。
“谢谢大家。”她都兜好，柳植递上一个很大的玻璃瓶，她倾倒下去，满满一大瓶。
玻璃瓶身流光溢彩，粉色小花更显漂亮。
老护士长笑：“柳医生三天前就准备好了，寄回来要我们分发下去，一个个吩咐我们别忘了，这可是他给你的独有的欢迎仪式呢。”
独有的欢迎仪式？方棠回头看了柳植一眼，他看起来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又在强作镇定，见她看过来就弯着眼睛笑。
黑色的西裤和白衬衣，黑白影画，亘久恒远。
“我们数过了，有199朵呢。”有人说，方棠不知道是谁，没去看。
“去吧，去做你的方大侠，在你的江湖。”柳植轻声说，“别怕掉下来，我托着呢。”
方棠爽朗大笑，摆手去了办公室，抱着一大瓶的玻璃粉花，还有病人的病历本。
羡慕的羡慕，打趣的打趣，众人很快鸟兽散，柳植也回归7楼，电梯口恢复平静。
老护士熟门熟路，在一边飞快地报着病人的情况。
“陈眠琴，47岁，昨天下午在家里打理花棚时从梯子上摔下，凹陷性颅骨骨折，病人血型B型，身高160，体重53公斤，血压……”
方棠扶着脖子活动了一下，快速穿过手术室前的走廊，顿了顿。
她看见了站在手术室外，走廊最僻角的那个男人。
他正默默，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和以前一样，只是脸上失去了以往从容淡定的微笑。
方棠转身飞快走了过去：“汤先生……”
她再度顿了顿，看了看不远处的手术室，又看了看眼前的汤清国，仿佛明白了什么。
(https://www.02ssw.cc/5020_5020419/27072724.html)
1秒记住02书屋：www.02ss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02s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