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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信任危机


1

陶泽丰起身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回到位置上接着接电话。

“我给你手机打电话来着,但你没接。”常大斌说。

陶泽丰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像应激反应一样,从上到下,滚过一道又一道。

他暗自吁了口气,平静地说:“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常大斌以前也曾经是酒业界呼风唤雨的人物,以前陶泽丰的很多业务知识都是从他那里得到的,可以说,在早期,他也算是陶泽丰的领路人之一。

可七年前,他投资失败后走入了急于捞回钱的怪圈,到处圈钱,甚至开始走私洋酒,五年前彻底栽倒。

陶泽丰曾规劝过好几次,却无效,他对常大斌最后一次的印象,就是他在法庭上接受审判时的威风不再。

“我刚出来,才半个月……”常大斌沉默了一下,声音突然哽咽了,“陶老弟,我已经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

陶泽丰心里一阵难过,抿着嘴没作声。

最后一批走私货栽倒时,常大斌为了不连累老婆孩子,马上离婚撇清了关系,自己进了监狱,最大限度保证了家人的生活没受太大影响。

可是没多久,大概也就是半年,嫂子再婚,带着五岁的闺女喊了别人叫爸爸。

陶泽丰听到消息时唏嘘不已,却也无话可说。

人生的起落,陶泽丰不用看别人,只看常大斌就足够了。

“改天我们见一面,常大哥,你有什么打算?”陶泽丰问。

常大斌又沉默了一下:“陶老弟,对不起。”

陶泽丰的声音平平:“我们之间有什么对不起的,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好歹也是你带入行的。”

他突然间觉得特别难过,为那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的人和事,还有如今面目全非的一切。

真是……失意者才怀旧,他也是个失意者了。

2

“……陶老弟,是我对不起你,我把你当初签字的那些文件和录音,都给了你手下那个叫黄慕云的女人。”

常大斌突然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悲凉。

“她给了我10万,说要买我手里的那些东西,你知道我的,出来后连工作都找不到,干什么都不成……”

陶泽丰头皮一麻,人从位子上弹起来,愕然:“常大哥,你说什么?我当年签字的原因你不知道吗?还有什么录音?”

他的视线落在桌面上,手机屏幕亮了亮,提示他收到了两份文件,一份录音一份文字。

他先点开录音,里面的一段声音,让他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段在争吵和哭泣的声音,是他最后一次劝常大斌不要干的声音,录音里,他在苦口婆心,而常大斌在放声大哭。

哭得很狼狈,他在不停问陶泽丰:我欠了那么多钱,银行的,个人的,高利贷的,不再走一批我扛不过去,老弟,你别做别的,就别举报我,你闭嘴吧,闭嘴好吗?

录音里的陶泽丰沉默了很久,叹了很长一口气,最后答应了。

“你什么意思?常大哥,你是想反过来告我知情不报吗?”陶泽丰咽了口口水。

文件点开,是一份当年他签字收货的进货单,走私洋酒,价格5万。

陶泽丰闭闭眼睛:“这份签字是当年你骗我签的,我们是打着共同进货的名义做的单……”

“常大哥,这些东西不能让我坐牢的,顶多就是罚款,撑破天就是罚款而已,而当年这些东西是怎么留下来的,你清楚我也还记得。”

陶泽丰起身走到窗户边往楼下看。

街边卷起的黄叶比前两天多了不少,马上就要进入深秋了。

“我并不知道你的内幕,是你当时耍了花招,在进货单上做假隐瞒了……”

“陶老弟,你现在说这些,你觉得谁会信呢?”常大斌说了一句,“你最近在找新的合作商吧?怕不怕被影响?”

陶泽丰如鲠在喉,没再往下说。

3

当年,他审查不力,隐隐觉得不对,却还是没有细究,他那个时候太缺钱了,如果撑不下去,红酒店将会在一开门就倒闭。

自己有缝,就不要怪苍蝇来寻觅……他无话可说。

他心里格外难受,但这个电话他不想再打下去,也不想再和常大斌有任何瓜葛了。

常大斌出狱半个月,今天才来找他,而且迫不及待在电话里亮出了这个底牌,为了什么……几乎是昭然若揭了。

“常哥,你想干嘛?或者是——你们想干嘛?”

常大斌颤声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要20万,我想去看我女儿,我得买点东西当见面礼。”

他入狱后,老婆改嫁,如今女儿已经10岁,和他没感情,不想见他。

陶泽丰沉默。

20万,他心想,如今把他的骨头敲敲碎拿去卖,也许还能称重卖出点钱。

他往后靠了靠,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型的录音笔,按下了录音键。

“我没有那么多钱,我现在也不太好。”他沉声说。

“陶老弟,我没多要,这件事我去举报,你要被罚款的金额,也不止这个数,而且那个录音也可以作为佐证,即使你不进去,你后面的合作呢?以后的生意呢?20万真不多。”

常大斌快速地说:“我不墨迹,你给我20万,我保证不再来找你了,黄慕云拿到那些东西没用,我不配合,她弄不死你。”

“陶老弟,只要我一口咬定你有问题,你觉得你洗得清吗?或者说,能那么快洗清吗?”

陶泽丰咬了咬牙:“我没有那么多钱。”

常大斌显然不信,他笑得很冰冷:“陶老弟,你骗谁呢,我知道你和你老婆感情挺好的,你老婆一个月的房租收入就有20万了,不止了吧?今年房租应该又涨了。”

陶泽丰拳头紧握在颤抖,抖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心里难过得无与伦比,喉间堵得他不上不下,人都要爆炸了。

“那是她的,不是我的。”

他桌子上的手机屏幕再度亮了起来,来电:夏秋。

4

半个小时后,夏秋来到了红酒店,一向斯文秀气的她,把车子停出了刮地三尺的响声。

连楼下业务员和服务员和她打招呼,她都没理,直接冲上了楼。

“陶泽丰!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这是她的第一句话,好歹还算记得压低一点嗓子,她关门,气得声音直发颤。

陶泽丰靠在椅子里,眉宇间一片萧瑟冰冷:“我说了,我不同意给钱,不同意和解,都不同意。”

“然后呢?”夏秋冲到办公桌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横眉冷对,“然后呢?之前的事你洗得清吗?或者说,别人在乎你洗得清洗不清吗?人家看到的是表面,才不是背后的真相!”

她气急败坏,一路开车过来,一路都气得直发抖。

她不是不相信陶泽丰,而是生气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的这档子事。

黄慕云早就有了后手,如果这次不拿出来,下次也会拿出来。

这次是为了不坐牢,那原本呢?原本她想干什么?

夏秋只觉得头痛,她烦死了这些事情,感觉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比医院里的疑难杂症还让人厌烦。

她喜欢简单的人和事,最厌恶和这些勾心斗角关联。

“我没有走私……”

“主观上你没有,但客观上你有。”

“我真没有,我说了,那个单子只是进货单,说明不了来历……他们要举报就举报好了,我不怕,如果梁总因为这个不和我合作,那我自认倒霉!”

“陶泽丰,这件事烦死了,能不能快点结束?我不想再听到有关你,有关黄慕云,有关你们之间的任何事了!”夏秋发怒。

陶泽丰的手已经伸进抽屉要掏录音笔了,闻言,他怔住了很久,慢慢收回手。

他闭嘴,颓然坐下:“夏秋,你不信我?”

“我只相信事实,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你和我不是一样吗?就像今天早上,我没有告诉大嫂,可你却坚持认为你看到的就是事实。”

夏秋住口,她望着陶泽丰,两人的脸上都是一片凄然。

5

谈话进行不下去,气氛沉闷到鸦雀无声,过了许久,夏秋组织了一下语言,重新开口。

“不过20万而已,也不过是想办法撤诉,我们认了就是,你如今在等梁璇那边的消息,不能出任何纰漏。”

陶泽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不置可否。

夏秋望着他,心里的感觉忽上忽下,忽冷忽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以前,她是坚定的陶泽丰的信徒,现在她……竟然不确定了。

刚才黄慕云说出那番话时,她第一个反应不是不相信,而是想捂住。

不过是钱的事嘛,她有钱,她不在乎,她甚至在隐隐高兴,高兴这个送上门来的,让她和陶泽丰和解的机会。

不然,她真的不知道,他们今天早上这样的冲突,会不会变成冷战?又会不会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内伤?

“算了,就当花钱消灾好了,即使你放过黄慕云,她在北京的红酒界也没法生存下去,严求实那边只要一直给杜夫人发消息,杜夫人一直找她的麻烦,她总会滚的。”

夏秋自我安慰,也安慰着陶泽丰。

陶泽丰没什么反应,桌子上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客户需要红酒,他连声答应着说马上送货。

“你怎么自己送货了?”夏秋皱眉。

陶泽丰从办公桌后站起来,顿了顿:“他们都有事,现在店里就三个人,我没那么金贵。”

他淡淡的,夏秋重重叹息了一声。

他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这件事,把它暂时搁置,下楼,夏秋上车,陶泽丰去库房点货。

夏秋看了两次,陶泽丰都是背对着门口,没有回头。

背后妻子的车子声远去,陶泽丰抬起头,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变得灰扑扑的。

他蹲下身子捡起一张出库单,转身面对着老业务员和服务员,温和地笑了笑。

“今天放假关店,工资照算,你们可以回家了。”

6

傍晚的医院,心胸外科。

办公室里的会诊正在开,一圈的白大褂或坐或站,每个人都很认真。

昨晚送过来一个特殊病例,一男子喝醉后在路边方便,没站稳,摔下了马路牙子,摔到了一个工地上,钢筋捅破胸腔,直接大出血送到医院。

半夜急诊手术,心胸外,肛肠腹腔,神经外全部到齐,从半夜十一点到凌晨五点,上下一心,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如今,各科室参与的大夫,在复盘做整理。

方棠靠在人群最后面,和柳植并肩,昨晚的手术她不是主刀,所以不用往前走。

柳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丁,手指头转了转,她偷偷去拿。

前面的老钱咳嗽了一声:“哎,那两个……不要那么虐狗好不好?你们真是……把狗拖出来杀啊。”

大家一起笑,方棠现在脸皮也厚了,也嘿嘿笑,当作没听到。

开了大半个小时,研讨会结束,老钱还要再打趣几句,就被楼下急诊匆匆叫走了。

“怎么老钱最近脸色那么不好看?是不是受媳妇气了?”方棠开玩笑。

柳植一本正经点头,老钱是个妻管严路人皆知:“有媳妇才有气受,多幸福啊!”

方棠哈哈乐,她推了推柳植,两人一起去走廊尽头买黑咖啡,昨天第一天上班,到现在都没下班,超过36小时了,都有些累散了。

不想分开,柳植默契地跟着她上楼,像尾巴一样甩不掉。

出了电梯刚拐弯,柳植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腾出手去拿手机,两人一起往前走。

走廊尽头,方棠的办公室门口,一条人影从半人高的绿植背后转过来,脸色憔悴到毫无人色。

柳植愣了一下,手机都没接,先喊了一声:“汤先生。”

汤清国好像在走神,他缓缓地转过头,才一天没见,方棠吓了一跳。

他的头发竟然灰了一大半,瞳孔迟钝地凝聚,用了比平时长许多的时间,他扶着墙,人就往下滑。

柳植上前扶住他,方棠也去扶,黑咖啡撒了一手,烫得她龇牙咧嘴哎呦了一声。

汤清国瞧着神情不对,她把喊痛声咽了下去。

汤清国捏住她和柳植的手腕,一左一右,要他们架着才能站稳。

“汤赫……汤赫……病危……病……危,柳医生……我拜托你,我拜托你,救救我儿子!”

他声音发抖,喘了口气说得更详细一些:“急性主动脉夹层破裂,是我……刺激了他。”

他心里最软的那块位置,摇摇欲坠了许久,终于落下,露出了硕大的空洞,空洞中来往着搅乱他心神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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