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高额违约金

1

方棠顺着公寓和中心中间的小路，小跑着进了医院，只有短短几分钟，算是一个早锻炼。

一大早的医院门口有一辆白色小轿车，款式很老，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那种老爷车。

一个身穿藏青色棉质长裙的女人推着一个男人走出来，轮椅在门口卡了一下，方棠顺手帮了一下忙，得到了一声谢谢。

她笑着摇摇头，在一边等人过去。

这是原本很幸福的三口之家，家境中产偏上，一年多前还万事无忧，丈夫开着一家生意尚可的外贸公司，妻子是家庭主妇，儿子10岁，生活顺遂。

去年春天，丈夫下班回到家几分钟后出现头晕，恶心，呕吐，头胀难忍，马上就医，途中开始视线模糊，出虚汗，到达医院后出现强直状态，喷射性呕吐，昏迷。

半个小时后确诊突发性大面积脑出血，一个小时后做手术，三小时后手术结束。

后面是胡言乱语，大小便失禁失控高烧全部都来，睁眼昏迷二十多天，出院后失去记忆，再一个月后，出现动静脉栓塞，静脉瘘，癫痫大发作。

ICU昏迷，肺部感染，肌肉萎缩，双目侧盲，几乎所有重症后遗症全部过了一遍，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康复并能扶着缓缓走路，记忆力和视力恢复大半，人还活着。

送了丈夫上车，女人提着一大袋糖果盒和一大盒包装朴实的糕点下车，一一分发，感谢大家这一年多来的帮助。

方棠看着她笑颜如花的样子，也替她高兴。

刚开始，方棠看到这个病例时觉得很难过，难过的是因为生病，这个家庭全面被整个大洗牌和改变了。

公司经营不下去，关闭了，商业保险交不起，国家保险没覆盖那么多，到最后，巨额的医疗费支撑不下去，女人开始一点点变卖家产。

据说，她娘家原来在当地也很不错，算小资，她先变卖首饰古董，后来是房子，车子，最后能卖的全部卖光，终于换来了光明的结局。

“就门口这辆老爷车，是他们家最后值钱的东西了，一家人准备搬到乡下老房子去住了。”

护士小姐看方棠站着看了许久，过来说。

2

方棠看得出神，没说话，清晨的阳光照过来，她眯起了眼睛。

这算很好了，听说在这一年多里，医生都劝放弃了很多次，可妻子坚决不放弃，坚持丈夫会好起来，这才有了今天的。

“第一次进手术室，威廉太太就一直没哭过，她说她坚信她老公一定会好的，天啊，她是我见过最坚强最坚强的女人了。”

护士小姐说，方棠也点头，这个妻子的轶事早就传遍了，让人佩服。

妻子提着装糕点的篮子出来，她朝着她们笑，上车。

车子上她的丈夫侧着脸在看她，眼神深情而缱绻，两人温柔吻了吻对方，妻子开车。

车子后座爬起来一个睡眼惺忪的男孩，男孩也在朝着车窗外笑，挥手和他们告别。

一大早看到这一幕，心情真好啊，方棠心想，人真是一种特别奇特的生物。

最无情冷酷的会是他们，最温暖心田的也是他们。

她进中心，换衣服，吃早饭，巡房，看病历，总结会，写诊断报告和交接报告，为十点的手术做准备，一切有条不紊。

过来快两个月了，夏天都走到一多半了，马上就要8月了。

去年8月自己还在治病呢，菲儿也还不是世界冠军呢。

菲儿的下一次比赛也快到了，在加拿大，柳植说会去现场捧场……唉，好久没看到他了。

方棠微微走了走神，就被人拉了回来，被通知说主任找。

上五楼，主任办公室有人，仍是先在小会议室等，又再次面对了那几幅画，方棠看了一会，仍是没看懂，也仍是不舒服。

这四幅画连署名都没有吗？一般来说，不是都会在完成的画作上签名嘛。

方棠在一团红色中看到隐隐有个字母，LEE，李？这是画家的名字吗？

“方医生。”助理在门口叫，方棠应了一声，收回黏在画作上的视线。

3

“方来了有两个月了，对我们这里满意吗？”杰斯主任倒是直抒心意，方棠连屁股都还没坐稳呢。

他从手边拿起一份记录，递给方棠看，是中心在这两个月时间里对她的综合评价。

有护士群体，医生群体，还有各科室各部门，甚至还有病人的评价，无一例外的，都是A＋。

方棠扫了一眼，笑了起来，虽然不出所料，但还是开心的。

当然满意，很满意呢，没有国内那么忙，同事们都很友善，除了吃的，如果有四川火锅就好了。

她的诙谐让杰斯主任大笑，他也去过中国，去过成都，两人就四川火锅进行了好几句友好的交谈。

谈话在杰斯主任递过来另一张纸时戛然而止。

年薪130万？……方棠啥都看不到了，只看到这几个大字，为了确认最终，她在心里还默默念了好几遍冷静。

那是真正的千万年薪了，不是七八百万，是真的近千万了。

郑医生多少来着？100万，乔安娜呢？好像也是100万，中心现在最贵的据说是主任，一年300万美金，然后就是130万那一层的了。

那一层只有四个医生……也就是说，自己一下子跳到顶层了？

真的假的？方棠又开始默默数零。

“是真的，还有福利以及……”杰斯笑着，“这是税后收入，是中心给我们的最高荣誉。”

方棠有些晕，还好是坐着，不会没站稳出丑。

她有些明白那种被钱砸晕了的感觉了，她只要在这里干两年，就什么都有了，所有的一切，都有了。

两年抵国内十年到二十年。这也太值了，还有那么多课题小组和项目。

方棠手肘撑着椅子扶手两侧，撑在下巴上，感觉自己坐了一趟云霄飞车。

4

“怎么样？我们有诚意吧？”杰斯主任笑着摊开手，尽情欣赏眼前这个中国女人被金钱砸晕了的迷瞪模样。

他最喜欢看到人在金钱面前的样子了，那才是真实的，最本质的人性。

“诚意满满。”方棠笑，“但是我不太明白的是，评定的标准是什么？你们为什么会给我那么高的待遇，毕竟……我才来两个月，手术至今为止不过十几例，不算多的。”

杰斯做了个非常讶异的表情：“两个月十几例，方医生觉得还不够多？”

方棠呃了一下笑了，这是在国外，她下意识地忘了，在国内，这不过是她半个月的量，国外就不一样了，这里人少。

她和杰斯相视而笑，杰斯做了诧异表情后的抬头纹淡下去，方棠心想，怎么外国男人有抬头纹的那么多，个个跟寿星公一样。

对面的杰斯侃侃而谈会给方棠这种评级的原因，除了因为她能力出众，还因为她擅长的主攻方向和他有百分之五十的重合率，以后可以在他不在的时候顶上，是最好的替代者。

“我给你发邀请函之前，曾经看过你这两年来一共十场的手术录像，从蛛网膜囊肿到脑膜瘤，还有脑干受损手术，微创和开颅，我都看了。”

方棠的手术一向以精准快速而著称，这些年，她都不知道做过多少次现场直播和教学直播，行内人能找到录像，一点都不奇怪。

“尤其是处理脑出血方面，有好几场手术，如果我去做，也不一定比你处理得更好。”杰斯坦然。

他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绕到椅子背后趴着：“方，你会是我梦寐以求的那种医生。”

“所以给你的待遇，是我的权限范围内最好的待遇，级别最高的，只为留下你。”

老外的蓝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即使是说普通话语，也像在说情话。

方棠心里想，她身子往后一仰，也是一副放松得不得了的样子。

待遇是真的很好，好到方棠真的动摇了一下，很大的，狠狠晃动着的一下，根基都松了。

可是……再多的钱，这里没有柳植，没有女儿，没有妈妈，没有夏秋，没有他们那所有的一切啊……

5

方棠笑着，态度温和：“我想想吧，主任，谢谢您的器重，我好好考虑考虑。”

杰斯也舒展地笑，中年男人的魅力在眉眼和举止中，好看到闪闪发光。

他点头，方棠告辞，走到门口，她突然被叫住回头看，看到杰斯主任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的手肘，风度迷人地望着自己。

“方，其实希望你留下来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你是我个人最欣赏的那种女人。”

方棠心里飞快掠过一抹尴尬，这些老外，动不动就把这种奇奇怪怪的话挂嘴边，夸死人不偿命的。

她说了句谢谢，退出了办公室。

她没乘坐电梯，而是顺着楼侧的楼梯缓缓往下走，一步一步。

到现在，年薪130万带来的眩晕感还有，像是一个巨大的黄金做的苹果在眼前闪烁着，让她心猿意马。

楼梯下，乔安娜正抬头看着她，神情冷峻。

都两个月了，这个女人还是这张臭脸，一点都不可爱。

方棠心想，她下楼走过去，微笑。

“主任找你了？”乔安娜也不废话，“是不是和你谈了条件？我想肯定是非常丰厚的，你打算留下来吗？”

很不礼貌欸，方棠连笑容都欠奉，瞪着她。

乔安娜不避开，瞪回来，方棠落败，苦恼也不解：“乔安娜，你到底想说什么？哑谜打了那么久，够了。”

乔安娜看着她：“方，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有老公，你爱你老公吗？那么高的薪水，你会留下吗？就为了钱？不要签合同，不然你会后悔的，到时候，你连违约金都赔不起。”

一连串全是问话，方棠晕了，她抓住了最后一句话。

“违约金？什么违约金？”

乔安娜皱着眉心：“在你要签的合同里，有一行非常小而隐蔽的句子，合同期内，如果你要离开，必须自愿接受中心提出的所有条件。”

6

她往办公室去，方棠和她并肩，看着她冰山一样的脸慢慢裂开，露出了里面苦涩的芯。

她看着方棠，方棠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层浅浅的水光，是眼泪吗？

“中心的所有条件，其实只有一条，就是在合同期内，如果你要走，你将赔偿给中心合同总金额三倍以上的罚款，而且五年之内，不能从事同领域的工作。”

乔安娜缓缓地，每个字都是一顿一停：“方棠，合同一般都是五年一签，五年内，你能保证忠心，绝对不离开吗？”

方棠还没说话，乔安娜又加重了语气，“是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离开，不然，你不但要赔偿天价赔偿金，还要承担五年内不能行医的惩罚。”

方棠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高薪带来高限制，当真是卖身。

她吞了口唾沫，喃喃着：“我没有签合同，我连合同的影子都没看到，今天主任叫我上去是要和我谈条件，他只列了我能得到的东西，我说考虑考虑。”

乔安娜松了一大口气，看来，这个中国女医生真不笨，很多人一看到这个条件就直接晕了头，然后签字画押，等到后悔也晚了。

她刚才去找方棠，知道她上五楼了，心里着急，又不敢上去，只能在楼下等。

方棠和郑来自一个国家，乔安娜不希望她受到伤害，至少不希望她完全蒙在鼓里。

能来这里的医生，都是在原单位能独当一面的，但医生这个行业特殊，要做到顶尖必须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其实真正的耍诈和动心眼，医生们反而个个都缺根弦。

他们是专业领域的天才，不是商业领域的。

“那你需要几天时间考虑？还是你已经考虑好了？”乔安娜又绕回去，目光盯着方棠不放，认真而执着。

“方，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如果你真的很爱你的丈夫和孩子，又不是那么缺钱的话，就不要签合同，你不用担心接下来这一个月主任会给你使绊子，我会尽量让你避免的。”

乔安娜停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方棠竟从她脸上看到一丝犹豫不决。

“我，郑医生，还有一些人，我们都会帮你，让你平安度过最后这一个月。”

什么？方棠更听不懂了，她们正好路过储藏间，她拉了一把乔安娜，两人闪进了储藏间。

握着乔安娜的手腕，方棠没有放，再不问出点什么，她都要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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