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他们愿意做沉下去的人
1
吴继梁接到电话时，正在中医堂值班，晚上医院没什么病人，他刚给一个临时肚子胀气的病人施了几针才结束。
撂下电话，他找人帮忙顶班，自己马上开车直奔医院。
李妈心脏病犯了，刚被柳植收了进去，说是情绪太激动，昏厥了。
柳植出于“好心”通知了吴继梁，既然知道了，白天还刚喝了老太太的茶呢，吴继梁不好不来。
从停车场出来，他去住院部，看到了坐在小花圃旁的李钰，她……正在抽烟。
李钰抽烟的姿势很漂亮，她咬上一支，偏着脸点燃，收紧双颊轻轻嘬了一口。
停了两秒，她微微张口，吐出一口烟雾，她低着头，烟雾笼着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在……哭吗？
吴继梁有些怔忡，他没见过李钰哭，仔细想想，还真是，他还真没见过。
之前的李钰，给他的感觉是个平淡乐天的女人，直言直语，看得开，也洒脱得很。
后来的李钰，就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厉害了，仿佛无坚不摧，不管发生什么都游刃有余一样。
连慌张都少见，更别提掉眼泪了。
久而久之，连吴继梁自己都忘记了，那个在自己怀里撒娇柔软的李钰到底是否存在过，是否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一场梦。
吴继梁走过去，坐下：“我听柳植说没事了，你们送来得很及时。”
第一时间就送到了，也第一时间就用了药，没什么大碍，需要静养一些天。
李钰脸上的确有泪痕，浅浅的一道，她没去擦，连掩饰都没有，整个人看起来茫然极了。
“我妈知道我妹妹的事了。”
她侧过头看着吴继梁，目光哀伤：“我妈知道我妹妹死了，她说他们其实早就猜到了，一直不提是想让我放心，但现在时间太久，就觉得瞒不下去，还是不要瞒了。”
她捏着香烟的手指头在颤抖：“老吴，我妈问我妹妹是不是早就不在了，是不是早死了？”
“我，”她闭着眼睛，哽咽，“我不是个好姐姐。”
2
“胡说！”吴继梁沉声反驳，他伸出手掌一拨，把李钰的脑袋拨到自己的肩膀上靠着，两人并排坐着，他借了个肩头。
大掌在李钰的脑袋上停留了几秒，李钰不睁开眼睛，他的低音炮在耳朵边回响着。
说着一遍遍肯定的话。
“你是个好姐姐，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好的姐姐了，一个人成年后，就不能把任何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也不应该揽过不属于自己的错误，你是这样，你妹妹也是这样。”
这句话他早就想说，李钰固然有不够关心的疏忽，但妹妹自己的错误更大。
一个成年人，无论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应当有能够承担后果的能力。
哪怕这个后果，是生命。
李浩川不是一棒子把你打晕的无差别攻击，也不是给你一刀的报复社会型伤人，而是打着和你谈恋爱结婚发大财各种理由的弱点攻击。
这种的确更要命，它让人意志松散，仿佛温水煮青蛙。
可感情中间不会全无察觉它的垃圾，就算无察觉，也要有离开的勇气和求助的喊声，沉沦最后伤人伤己，让人扼腕又不可取。
“他们知道了也好，你不用再隐瞒了，这两年你瞒得也很辛苦，心里时时刻刻害怕担心着，如今既然都拆穿了，就干脆了当，做一个了断吧。”
李钰抬起头，擦去眼泪，把手里的香烟碾在地上熄灭，嗯了声。
“我打算过几天去给妹妹做个法事，正式下葬，这两年她都在寄放处，我总怕我安排的地方，父母不同意。”
李钰沉默了一会，扭头冲着吴继梁扯了扯嘴角：“正式下葬那天，我请你你来吗？一起送送她吧，虽然她没见过你。”
吴继梁揣在兜里的手心一层薄汗，他觉得自己应该拒绝的，前女友妹妹的葬礼，他去干嘛？
“我妈很喜欢你，如果你去，她心情会好点。”李钰说，殷殷看着他。
吴继梁松开手心，掏出来放在了膝盖上，不动声色地拭去了那层薄汗。
“好。”
……
3
又是一个大夜班！
柳植从办公室里出来，迎着走廊上一路的晨光活动着脖颈，也快老了，一个大夜下来，现在头昏昏。
伸到半空中的胳膊停住不动，他看着不远处的一个人笑了起来。
“嘿！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是天使吧？”他大笑起来，张开双手，“蒋夕溪，你又搞突然袭击！”
蒋夕溪一身帅气得不得了的裤装叉着腰站在走廊上，正对着他笑吟吟。
当初为了去非洲留的短发再也没长长过，一直就是利落的短发造型，英姿飒爽极了。
说起来也是有趣，最早她是为了追求柳植去的非洲，结果去了没多久，柳植回国追妻，她倒留下了，一干就干到了现在。
蒋夕溪过来拥抱，柳植这才补了句：“欢迎回来。”
微信上，蒋夕溪告诉了他她最近会回国，但没说具体日期，也拒绝了他去接机，说回国休息好，自然会去见他的。
这不就来了。
“一大早光临，是想堵我上班呢？还是想请我吃早饭？”柳植打趣。
两人一起往外走，蒋夕溪哈哈大笑，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她是昨天回的，今天急忙就赶过来是有事。
“温玉托我买了点东西给他父母，今天是他一周回一次家的日子，我就给送过来了，起早。”
她和温玉柳植关系都不错，柳植是前恋人变成了好友，温玉是在非洲建立了革命友谊。
他们俩回国后，蒋夕溪偶尔会和他们联系，大家都忙又有时差，信息不同步是常事，发的信息几天后回，就更是常事了。
“走走走，去食堂吃早饭，温玉在等着呢，我来拽你，走走走。”
蒋夕溪拖着柳植往食堂跑，食堂里面，温玉小帅哥顶着一双熊猫眼，哈欠连天地在打饭，回过头来一副苦瓜脸。
“柳哥，学姐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都连上了好多个大夜了，都快熬死了。”
柳植被他吓了一跳，哈哈大笑。
4
三人坐下来，柳植交叉着一次性筷子捋毛刺：“快了快了，我算了一下，还有28天，还有4周，你学姐就回来了。”
他一脸期盼让温玉和蒋夕溪都笑，蒋夕溪问起了婚礼的事，既然求了婚，领了证，那办不办酒啊？在哪办啊？
柳植也是挠头，他不想办酒，就他和方棠如今的状态，办酒有些尴尬。
不请柳长风不可能，那是父亲，可是请了柳长风，方妈妈怎么办？
“不办酒了，可能等她回来，我们请几天假，带菲儿去一趟云南，当度婚假，也当蜜月旅行了。”
说到菲儿，温玉调出了菲儿五天后比赛的赛事安排表，问柳植什么时候去观赛。
“下周一中午的比赛，运动员要去适应场地和天气饮食之类的，菲儿已经出发了，我这边只要本周日到就行，我周六中午的飞机。”
柳植说，今天周三，他昨天和方棠通了电话，她也很想去，但去不了。
而且，方棠还和他说了昨天上午杰斯主任和她的谈话，那些优厚得不得了的条件，听得柳植都心动了。
温玉和蒋夕溪两眼放光，蒋夕溪左右看，压低声音：“干嘛不留着啊，瑞士啊！天啊，那可是瑞士，风景如画空气又好，还有那么多钱。”
她撇嘴：“柳植，我这次花完了所有积蓄，不得不回国，你知道我找的工作，年薪多少吗？”
她沮丧着，她原来做金融，这一行，一离开头尾近两年，她的行情下降了许多。
“我以前好歹也是年薪近百万的金领吧，可现在的新工作，年薪五十万我就烧高香了。”
不但如此，这份新工作还是她投简历投破了头才得到的，光面试就进行了无数轮。
她不后悔自己这两年的经历，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机会去体验不同的人生的，大部分人都是在一种模式中匆匆过了一生。
谈不上虚掷光阴，各有各的意义，但一生只看一处风景，她总觉得很遗憾。
她不后悔，但看着薪水降了一半，还是挺唏嘘的。
5
“所以方医生干嘛不留下来，做个五年，就算死劲花，翻着跟头花，拼了命花，最后也是花不完的，后半辈子就真的无忧无虑了。”
柳植看向温玉，温玉也在点头，如果是他，他也会留下的，不只是钱，还有名声。
从脑科中心回来的人，绝对以后是各大医院争抢的对象，还会是科室带头人。
那真是……太荣光了。
柳植低头呼呼吃面，不理这两个小崽子，等他抬头发现他们还盯着，期待着他的回答，才笑。
“你的学姐，你的方医生不会留下的，她肯定会回国的。”
他抹了抹嘴，慢条斯理笑得很迷人：“我们不缺名和利，就算没那么惊人，但也足够了，我们想做更多的事情。”
从医，不仅仅需要升上去，还需要沉下去，他们愿意做那个普通的，沉下去的人。
温玉沉默了很久，没再说话低头吃早餐，蒋夕溪一直看着柳植，左看右看，最后叹了口气，低头吃早餐，咬了一大口糍粑才含含糊糊说话。
“柳植，我以前是觉得你是个好医生，但没觉得你那么光辉伟岸，你现在全身都在发光啊。”
柳植还没怎么样，温玉被面汤呛着了，咳了个死去活来。
三人笑成一团。
“不过，不去也好啦，你们才刚结婚嘛，那些钱一开始听着吓一跳，真静下来，也没什么，对吧？对吧对吧？”
“而且，”蒋夕溪不愧是金融出身，很快抓住了精髓，“而且能给你那么高的薪水，限制肯定也很多，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天下哪里有免费的午餐呢。”
蒋夕溪打诨，把话题带过，三人边闲扯边吃早餐。
吃完早饭，蒋夕溪跟着柳植上楼去休息了一下，然后开始做身体各方面的体检。
每次援非回来的人，都要做各种体检，直到确认健康才能回归岗位。
尤其是做医生这一行的，本身就是和各种致病菌打交道，体检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奔波了一个上午检查完，柳植送蒋夕溪回家后，自己也回家。
他推开房门，换鞋直接进了卧室，屋里窗帘拉着，但并不暗，还有光。
屋子里靠墙放着一个大架子，是木头做的，架子上，全是那些苔藓微型景观的玻璃罐。
一个一个罗列整齐，几十个玻璃罐和它们背后的背景灯，幽幽的，温温柔柔的，散发着浅黄色的光芒。
柳植抬手脱掉了上半身的T恤，解开皮带，任凭长裤叮当一声落地，露出精瘦的腰腹和大长腿，他跨出地上堆着的长裤，只穿着内裤走到了大架子面前。
调亮了背景灯光，柳植去检查玻璃罐。
他专注地看着，每一个都看一遍，确认它们都好好的，漂漂亮亮的，才满意地点头，转身去了卫生间。
他点开手机，放在浴室墙上的手机支架上，半个小时前起床的方棠给他发来了语音。
“哈喽哈喽早安啦，柳大帅哥，我的好老公啊！”声音里方棠元气满满，笑声不停。
她叽叽喳喳，像春天最好听的黄莺。
“我今天有个手术，要去中心医院那边帮忙，算借用吧，现在我不用挂郑医生的名头了，我的名字也很好用了。”
“哎，我昨天下班回家去找了找‘猫’酒吧，还挺远的，在城西北，好像还挺有名的。”
“我现在很好奇他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12个人呢，一打，哈哈哈，郑医生也在，好奇怪啊。”
“我想菲儿了，她说她刚到蒙特利尔，还要再往北走一些，那边很冷，但那个比赛的雪场，还是有一半需要人工降雪的。”
“你什么时候去加拿大啊？要留够时间在路上呢，不然来不及看现场比赛了，哎呀，我好想去啊。”
方棠嘟嘟囔囔着说了半天，混合她刷牙和换衣服的声音。
最后她安静了一下，很低声说了句：“柳植，我好想你呀。”
柳植闭着眼睛冲水，水声中笑了笑，柔声回应：“我也好想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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