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开导
1
瑞士,日内瓦,苏琳家门口。
柳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语音手写翻译机,她打字很快,语音同步发出声音,也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我叫柳茵,我是一个和你一样的人,当年我出事的时候,才六岁。”
沉默,长久的,安静的沉默。
门后没动静。
等了大概半分钟,柳茵的“声音”才接着说话:“32年前,我爸爸有外遇,我妈和他闹了两年后,两人离婚了,离婚后,我妈妈带着我飞快地嫁给了一个她的‘爱慕者’,很快再结了婚。”
“他们婚后过得并不幸福,经常吵架……但那些我都不记得了,我当时很小,并没有多少记忆。”
“我真正开始大段记事,就是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夏天,天气很热,我放学回家,妈妈不在家,家里只有在喝酒的继父,而他们好像才刚刚吵过架,家里乱七八糟的。”
夏天很热,小女孩回到家去冰箱里拿冰棒吃,被喝醉了酒的继父从背后扑倒在地上。
过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因为嫌女孩哭喊得太厉害,继父借着酒劲给了女孩好几个耳光,当场耳膜穿孔,造成了永久性听力损伤。
方棠伸手去握住柳茵的手,她不想她再说下去,那些过去太残忍,她没勇气往下听。
柳茵轻轻摇摇头,把嫂子的手推开,接着往下写,声音还在继续。
“因为这个,我的母亲回家后发了狂,冲到厨房提了菜刀出来,劈死了继父,然后,她打了120,又打了110,再给我亲生父亲打了电话后,从楼上跳下去,自杀了。”
柳茵蹲下来,往门缝里塞了一张照片进去,“我给你看看,这是出事前我的样子。”
照片上是一个扎着小啾啾,戴着一个粉红色发带,穿着雪白公主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笑容灿烂,可以媲美这世界上最灿烂的太阳。
方棠眼泪落下,她别过头,下意识想起了余菲儿,出事的时候,柳茵比现在的菲儿还小呢。
杀了他真是便宜他了,应该千刀万剐!
2
照片的白色一角,始终露在外面,门内的苏氏姐妹并没有伸手去拿。
苏琳在等着妹妹亲自动手,但始终没有。
苏欢不动,不说话,也没反应,但是,也没走。
柳茵熟视无睹,又塞了几张照片进去:“我再给你看看出事之后的我,我和你一样的状态,持续了四年,直到十岁才开始慢慢好起来,而真正痊愈,我用了十五年。”
照片是她八岁、十岁和十二岁的,还有十六七岁以及最后去美国之前的。
看得出来,越小的照片中,她神情黯淡畏缩,仿佛怕光的小动物一样,缩着脖子和肩膀,警惕看着镜头的样子。
之前的快乐阳光,荡然无存。
“我还有很多故事,关于这件事我的后遗症,我的身体损伤,还有我现在结婚生了双胞胎,我是怎么走出来的这所有的一切,欢欢,你想不想见见我?”
柳茵的“声音”有着滴水穿石的魔力,像天下最温柔的怀抱,有最柔软的胸膛。
第一个等到的不是答案,而是门底下被人抽走的照片。
方棠睁大了眼睛,柳茵抬起头,冲着嫂子一笑。
她们又等了大概两三分钟,门被打开了,苏琳只拉开了一条小缝,她又哭了,而距离她远远的,在卧室门口,有个蓝色的影子侧着身子躲着。
“进来吧,但她只想见你。”
方棠转头看着柳茵,柳茵点点头,她看着柳茵顺着那条门缝挤了进去,真的是挤了进去,方棠看着都累得慌。
方棠眼睁睁看着大门在自己面前关上,徒劳地在门口待了一会后下楼,楼下,柳植在路边车子里等,他也心急如焚,一只手伸出车窗外垂着,手指头上夹了一根烟。
没点着,这边很严格,到处都不让抽烟,他就是夹着,安抚焦躁的情绪。
“怎么样?”他一看到方棠出来,赶紧问。
方棠长长吐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进去了,接下来就要看柳茵的了。”
他们已经尽力了,希望这一次,老天爷站在他们这一边。
3
柳茵往前走了一步,苏欢快速往后退了一步,她惶惶然的,很像一只被困住,不得不面对的小老鼠。
就是小老鼠,这是柳茵第一眼看到苏欢,想到的唯一一个词。
她好像很害怕柳茵再往前走,团团转了半圈,手里拿着柳茵的照片,照片烫手一样放回到旁边的桌子上。
这原本是个非常乖巧温顺的女孩,柳茵判断,就算是在惊慌团团转的时候,也是把手里的东西放好,而不会乱丢。
她极为干瘦,又瘦又小,目测大概一米五五,有没有80斤?
一头短发又黄又干,发尾也是参差不齐的,才到脖子就全是分叉的,人也是佝偻着,头低垂着,看向柳茵的眼神是往上斜瞟着的,瞟一瞟,赶紧收回来,再瞟一瞟。
那模样,像个小老太太,瘦骨伶仃,弱得直打晃。
“你是她出事后愿意见的第一个外人。”苏琳说,她抹眼泪。
这四年,妹妹坚决不见任何外人,有一次她把心理医生领进家门,也是个女的,苏欢直接爬上窗户就要跳窗逃走,骇得全然不顾这是18楼。
一次又一次尝试,一次又一次失败,苏琳就算再做好了和妹妹一起陪葬的准备,看到这样,也是痛到极处。
柳茵做了个手势,苏琳没懂,她笑了笑,拿起翻译机,打字,“声音”传出来:“没关系,她会好起来的。”
苏琳讶异,方棠没说柳茵不能说话,她指了指嘴巴,又指了指耳朵。
柳茵点头:“我就是因为那件事,听力损伤没再恢复,最后慢慢就不会说话了,但是没关系,我会唇语,只要你看着我说话,说慢一点,我就能懂。”
她笑得灿烂,转头去看苏欢。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苏欢离卧室的门远了一些,她正看着柳茵,没作声,虽然还是很警惕,但好歹人大概走近了半步。
柳茵慢慢地,慢慢地,再次朝着苏欢走去。
4
每走近一步,苏欢都颤一下,她无比想逃,身子好几次都在左右摇摆,但最后还是没逃。
柳茵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枯瘦的手。
“我给你看看我儿子好不好?”柳茵“说”。
苏欢没说话,她躺在柳茵手里的手在不停颤抖,也有好几次都抽出来了,抽到了一半,可能还是贪恋柳茵掌心里的温度,她又伸了回去。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点点头。
柳茵扫了一眼四周。
这是一套两居室,很简单的陈设和装修,粉色为主,装修倒不是冷色调,是暖色调。
“妹妹以前最喜欢粉色,她说暖洋洋的,我就都装修成她喜欢的颜色,这样她能更有安全感。”苏琳说。
柳茵点头,身后一左一右两间卧室,左边这个开着门,里面清清爽爽也是很简单的装修,右边这个紧闭着,应该是苏欢的房间了。
“那我们去哪里看?就在这里吗?还是……”柳茵问苏欢。
苏欢又一次足足迟疑了两分钟,才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拧开门把,打开了门。
这是个完全粉红色的世界,床头柜、床、上面的帷幕纱罩,全部都是粉色和白色的组合,除了这两种颜色,整间卧室找不到任何一种其他颜色。
柳茵看着这一切,心里反而松了松。
屋子里的空气还挺好的,看得出来有经常流通空气,窗帘也没有全拉上,留了一条缝能看到外面的蓝天。
靠窗的沙发上有几本书散放着,不仅有女孩子爱看的言情,还有一些艺术类的书籍,甚至还有星座和塔罗牌的书。
看来,即使把自己封闭关了起来,苏欢的世界也并不全是黑暗和消沉的,她只是警惕和害怕,并不是仇恨和放弃。
柳茵拿出手机,翻到儿子的相册,递了上去。
5
这是一系列无论是谁看着都会心软的照片,出生时两个孩子粉粉的,像可以握在手中刚脱壳的小鸡。
他们闭着眼睛哇哇大哭着,身边一个大男人,也陪着哭着了泪人。
场面看起来很滑稽,柳茵却红了眼睛。
“那事之后,我受到的伤害不仅仅是耳朵和心灵,还有一个方面,就是我的身体。”
柳茵握住苏欢的手,一只手打字也十分快,神情很坦然,也依稀还残留着曾经经历过的痛苦痕迹。
“当时我太小了,受到了暴力侵犯后,身体几乎全毁了,子宫移位,下体几乎被整个摧毁,治疗那些,我就用了近十年。”
那是一段绝对不堪回首,想起来都会瑟瑟发抖,在梦中都会痛醒尖叫的日子,柳茵不记得有多少次,自己从床上滚下来,打翻了尿盆和导尿管,痛得死去活来。
她也不记得有多少次,她在屋子里面哭,哥哥和爸爸在屋子外面哭。
后来受不了,柳长风躲出去求清静,只有柳植还守着,谁赶都不走。
“其实真想过放弃的,不治了,就整个全套系统全部摘除好了,可那样依然不行,我太小了,摘除的后遗症更可怕,我不但要终身吃药,还要一辈子都带着尿袋过日子,如果我不坚持下去的话。”
故事很长很长,治疗从童年到青少年,再到几乎快成年。
数次手术,柳茵终于一点点熬了过来,也一点点慢慢恢复了健康。
她走出来后,去做了义工,帮助更多的人,然后认识了安德鲁,最后有了双生子。
“我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也没想过我会结婚,会有爱人。”柳茵看着苏欢。
苏欢听得太入神,已经慢慢靠近了她,眼睛也开始亮了起来,专注而认真。
在一边苏琳早就注意到了,没敢惊动,只是看着,看着,早就泪流满面。
“你也会有的。”柳茵“说”。
苏欢注视着她,突然开了口,声音哑哑的,像粗砂磨过铁锅:“会有什么?”
6
所有人都惊呆了,无论是偷听的,远在瑞典的乔安娜,还是在屋子里的另外两个女人。
这是苏欢第一次开口,在柳茵几乎说完了自己的故事,口干舌燥之后,她终于开口说话。
“天啊!”苏琳捂住嘴站起来,她眼泪哗哗地流,哭出了声,呜呜的,“欢欢,欢欢,你说话了,你说……你说话了。”
她哭得都要把自己哽死过去,蹲下来坐在地上:“你终于肯说话了,你都有三个月……三个月没和姐姐说话了。”
柳茵没动,眼睛里的泪光也是明晃晃的。
苏欢仍旧看着她,目不转睛,追问了一句:“会有什么?”
柳茵握着她的手,很坚定:“会有幸福!”
苏欢没说话,她静静坐着,只是看着柳茵,看着看着,等姐姐来摸自己的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一脸的眼泪。
这个发现好像一下子触动了她身上的开关一样,她闭上眼睛,痛快地哭出了声音。
“妈妈,爸爸……不让……不让报警……他们说……这是一件丑事,丢人……能换钱就烧高香了,说……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件事换的,如果我报警……就要去,去坐牢。”
她哭得太凶,始终没有很大声,但始终很凶猛地在流泪,苏琳去抱她,她靠在姐姐怀里,全身都在颤抖。
她有几次想偷偷跑去报警,但都被父母发现,然后给抓了回来,他们说,如果她报警了,不但现在的一切都没了,姐姐也会受到影响。
他们这个家,将会一无所有,灰溜溜地回中国,还要赔很多很多钱,天文数字的钱。
没地方说理去,哪里有天理,她看不到天亮,越来越看不到,天越来越黑。
“你别怕,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我们和你在一起。”柳茵扶住苏欢的肩膀,坚定地说。
……
瑞典,斯德哥尔摩。
郑普宏在不远处回避坐着,台阶有点凉,坐得他屁股都冷透了。
眼看着日头都要落了,还没完?这可真要了老命,怎么要那么长时间?
他起身朝着乔安娜那边走去,顿了顿停住,不远处的乔安娜在哭泣,她抱着双膝坐在台阶上,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模样让人揪心。
他的手机放在旁边,看来通话已经结束了。
郑普宏转身再度坐下,心里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头,长长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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