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御守宣
一只盘,一只碗
主图为红花,周边辅以绿叶,彩料浓艳,对比强烈。
但胎体比较厚重,胎色发灰,釉色发黄。
吕呈龙斩钉截铁:“山西长治八义窑红绿彩,金代!”
林思成很想竖个大拇指:不愧是权威专家。
两件瓷器的纹饰特征很明显,能鉴出红绿彩瓷不奇怪。
塑胚粗糙,胎型很重,纹饰单调,再根据渗进釉中的土泌、表层的氧化迹象,推断烧于金代同样不难。
难的是推断出产区。
红绿彩瓷始于北宋磁州窑(河北),后传入河南和山西,烧造的窑口不少。其中最为有名的是磁州的观台窑和彭城窑,而后是河南的段店窑。
与之相比,长治的八义窑知名度很低,几乎不见于史料记载。再者虽然同属山西,但长治八义到运城,比河南段店到运城更远。
按常理推断,出现在运城的红绿彩,十有八九都来自河南。
吕所长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两者的胎质和釉色:八义窑胎色灰白,釉色呈桃红。段店窑胎色灰黄,釉色呈枣红。
但区别极细微,何况这两件还被土泌浸蚀的这么严重,眼力不够,经验不到家,根本看不出区别。
没有上手,只是看了看,吕呈龙摇头:“东西一般!”
确实一般,既便抛开刚出土这一点,八义窑在历史上的影响力还比不上霍州窑。
林思成也跟着摇了摇头。
胖老板有些傻眼:上次几块烂瓷片都能卖好几千,这次拿了两件真东西,这位却看不上了?
他又往前一递:“林老板,你再看看!”
林思成躲了一下,又摆摆手:“老板,我们不沾生坑货!”
不沾生坑货,你玩什么古董,逛什么古玩城?
转着念头,胖老板扯下床单:“林老板,摊上的你再看看?”
林思成瞅了两眼:胖老板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上次来,好歹还有些古瓷片,还有几件民国青花。这会儿,一水的做旧货。
林思成叹了口气:“到河南进货了?”
咦?
胖老板心里一咯噔:这有点眼力啊?
别说,还真就是从河南进的货。
他依旧不死心:不说上次那瓷片是不是凭的眼力,但这位是真大方。既便不提这个,人家开的总是大奔吧,肯定不差钱。
他顺手盖好床单,转了转眼珠:“真东西有,而且绝对够老,但价钱吗,肯定要高一点。”
林思成摆摆手:“不看了,下次再说!”
他和马呈龙来这儿,就没想过逛什么地摊,单纯只是逛逛世界上最大的关圣庙。
不过是路过这个摊,顺便提了一嘴。
再者就胖老板坑、蒙、拐、骗俱全的架势,看也是浪费时间。
两人站起身,刚一抬脚,胖老板伸手一拦:“林老板,真有好东西,不远,拐个弯就到。”
胖老板连说带比划:“而且绝对是熟货,还是窑变瓷,釉色跟七彩宝石一样!”
两人顿了一下:七彩色的窑变瓷?
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钧瓷?
还是火精凝华,天然奇色的建盏?
如果是这两种,那百分之百是宋瓷,故宫里都没几件。
林思成顺着胖老板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确实不远,就古玩城里面的店铺。
“应该不是老板的生意吧,那你怎么赚钱?”
胖老板笑了笑:“拉个纤(中介),如果生意能成,店老板怎么也得给点辛苦费!”
林思成点点头:“吕所,去看看!”
“可以!”
胖老板眉开眼笑,在前面给两人引路。
穿过过道,又拐了个弯,三人进了一间店铺。
门口挂着匾:缘古轩,店里没客人,一个高瘦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拔拉手机。
听到动静,他下意识的站起身。
胖老板挤了挤眼睛,然后介绍:“胡老板,这两位是行家,带你这来吃吃药。”
店老板愣了一下,眼睛一亮:“快请快请!”
林思成和吕呈龙暗暗一叹。
胖老板说的是方言,又快又绕,只当两人没听懂。但别说晋南土话,拉个潮州客家人过来,林思成照样无障碍交流。
所谓的吃药,在古玩行指交学费,胖子是提醒店老板:这两个是生手,但贼有钱,放心下刀。
店老板要泡茶,林思成摆摆手,直接了当:“茶就不沏了,药也别上了,如果是散头、坑货、今玩、看新、判眼、地雷,就趁早别往外拿了!”
吕呈龙颇为怪异的看了看林思成:这些全是行话,林思成倒是门清。
胖老板和店老板齐齐的一怔愣,神情说不出的尴尬。
你狗日的不是说生手吗,切口说的比我还溜?
胖老板骚眉耷眼,再没敢吱声。
但生意上了门,能不能做成,试一试才知道。
两人嘀咕了几句,店老板进了里间。随后传来一阵动静,像是在开保险柜。
林思成和吕呈龙精神一振:看来是真有好东西?
稍倾,店老板抱了两口盒子出来,小心翼翼的往桌子上一放。
打开盒盖,两人瞅了一眼,先是一愣,又齐齐的一叹。
这哪是什么窑变瓷,分明就是彩绘瓷。顶多算是釉上彩:即先烧底胎,有的烧白釉,也有的烧单色釉,而后在釉上绘彩,二次入炉。
比如这两件,就是在黄釉胎和蓝釉胎上绘彩。
也别管颜色有多浓艳,对比有多强烈,构图有多奇特,但绝对和窑变瓷不沾半点边。
再看眼前这三件,工艺倒是挺好,器形也很独特,釉色也很鲜亮,但不是国内的产物。
一是造型:比如第一件,说它是罐,口太小。说它是尊,腰太粗,且口沿浅之又浅。
二是图案:从汉到民国,中国从没有过这种眼花缭乱,杂七杂八,且不知任意意义的瓷器纹样。
三是釉色工艺,这是典型的超高温瓷,柴和煤都到不了这么高的温度,除非是油窑或气窑(天然气)。
再看包浆:晚清民国。
顿然,两人心里有了大概,吕呈龙端详了一下:“明治维新(1868—1912)时期的日本货。”
“对!”林思成随即附和,“九谷烧!”
胖老板和店老板猛的愣住,既怀疑,又震惊。
东西是店老板从乡下收来的,至于是什么来历,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东西不错,也挺老,应该在清中晚左右。
回来后请了几个同行,都说拿不准,然后拿到省城,请两个行家看了看。
都说工艺不错,图案设计的也挺花哨,年代大致晚清。又说看釉色和瓷胎,民窑应该烧不出来,十有八九是官窑。
但让他们收,他们又不收,因为底上的款长这样:
既无边,也无框,既非楷书,也非篆体,而是行书?
别说官窑了,从开始有底款的宋朝数到民国,连民窑都没有过这种款。
但东西确实不错,店老板拿回来,就想着撞撞运气,说不定就能发一笔。
财没发到,却被人一语道破?
要说人家说的不对:三件东西还在盒子里,都还没往外拿,都是口朝下,他们怎么知道底款中有“九谷”两个字?
关键的是,一起收上来不止这三件,还有三件,上面全是日本字。
但要说说的对:我好好的晚清官窑,到你们嘴里,成了什么日本瓷器?
店老板半信半疑:“但底款是汉字?”
“当然是汉字,如果底款是平假字,这三件连口瓦罐都不如。”林思成笑了笑,“留点意,如果有拍卖公司征集,可以试一试,这三件三四千应该还是值的。”
店老板差点一口老血:他光是收上来,就花了六千。
“你们不要?”
“不要!”
店老板怔了一下:这小伙说的对不对暂时不论,但就这态度,摆明是没有半点兴趣。
但凡能对上眼,是不是得把东西从盒子里拿出来,上手看一看?
暗暗叹气,他封上盒盖:“还有几件,两位要不要看一眼?”
“也是瓷器?”
“不,古籍!”老板顿了一下,“全是日本字!”
日本古籍?
下意识的,林思成想起在杭州碰到的那两本《群书治要》。
看他点头,老板抱着盒子进了里间,一小会儿,又拿了三本书出来。
林思成瞅了瞅:乐舞谱?
线装刻本,书页微泛黄,偶见油渍。但印的不错,字迹清晰,排版整齐,应该是昭和前期(1945年以前)。
封页上写着汉字:鹤龟、桥辨庆、吉野天人、大佛供养、土蜘蛛。
这几种都是日本传统歌舞伎,源自平安时代(794年)至江户时代(1600)时期的民间传说,鹤龟和大佛供养为皇室庆典必演舞伎。
内容记录的比较详实,书页上还印着一枚戳。但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再者只是昭和时期的刻本,日本满大街都是。
林思成随意翻了翻,放到一边,又拿起第二本。
这一本封面上没字,看着更旧一些,纸质也更老一些。
翻开封面,林思成怔了怔。
也是乐谱,而且是合订本。
其一,魏氏乐谱,通篇汉字。
明末崇祯时期,南京沦陷时,礼部仪制郎中(掌乐礼)魏之琰逃回老家福建,而后举族远遁日本。
临走时,他将能带的《礼制》、《乐理》并谱籍、乐器全部带走,其中收录《诗经》、汉乐府及唐宋诗词等拟古歌曲共232首,包含宫廷宴乐、祭祀雅乐及古传诗乐三类。
自此,明代宫廷乐传入日本,以此为基础,日本皇宫重建宫廷乐舞,史称“江户雅乐”。因此,魏之琰被日本人称为“明乐之祖”。
因为战祸,中国的宫乐反倒失传了。直到康熙时期,才从宗教音乐中复原了一部分。
之后到民国后期,《魏氏乐谱》又从日本传入国内。建国后,有关部门才着手研究。
但受条件所限,当时并没有投入太大的人力和物力,直到两千年以后,才逐步重视。
正因为如此,国内好多人都觉得,日本的雅乐要比中国的宫乐好听,乃至于把一些插曲、配乐奉为神曲。比如《英雄的黎明》、《故宫神思》、《天空之城》、《穿越时空的爱恋》,等等等等。
千万别自卑,根源就在这里。甚至于,有许多被奉为的神曲,直接改编自《魏氏乐谱》中的曲目。
所以,这本书算不上多少见,林思成之所以惊奇,是因为其中盖着一枚戳:伏见宫。
这是日本历史上由皇室分支形成的世袭亲王家族,起源于十四世纪室町时代初期,由崇光天皇之子荣仁亲王创立,旨在为天皇绝嗣时提供继承人。
家族成员世袭亲王称号,南北朝统一后成为北朝皇统延续的重要保障,室町时代后期的后花园天皇(1419年——1470年)就出自这一支。
看纸,江户后期(1800年左右)的千代纸,看墨,同样江户时期的御作墨,说明这本乐谱是江户时期的伏见宫家族藏本。
算不上孤本,但怎么也是珍本,拿到日本,二三十万应该是有的。
琢磨了一阵,林思成继续往下翻,翻到合订本的后一册,他又愣了一下。
《越殿乐》?
又称越天乐,这个更有名,是日本现存最古老的宫廷音乐,起源文武天皇时期(701年)从中国传入的唐代宫廷乐舞,经日本本土融合后形成。
之后一度衰落,后阳成天皇时期通过天王寺、兴福寺、京都三方乐所复兴。复兴所用的版本,依旧是唐代武皇时期,日本天皇遗使臣从中国求来的谱籍。
日本一直保存到了现在,中国却在北宋之后就失传了。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才从敦煌藏经洞中找到部分遗谱,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秦王破阵乐》。
同样,这一本也盖有伏见宫的印戳,等于又是二十万。
看林思成看的格外认真,吕呈龙一脸好奇:“学过日语?”
“学过一点!”林思成点点头:“不难学!”
吕呈龙怔了一下,不知道说点什么。
再不难学,那也是外语。
但他没吱声,只是好奇的打量了几眼。
确定无误,林思成又拿起第三本,但刚拿到手里,瞳孔微微一缩。
这一本更旧,纸质发脆,纸色已然不是泛黄,而是发灰。
字迹漶漫严重,笔墨已然有点发虚的迹像。
关键是,每页纸上都盖有封印,类似于钢印:御守云天!
这是日本平安中期(920年),专供皇室使用的御守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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