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5章 心生厌恶

时间过得很快，恍如隔世，当方德明看到伏案工作的杨明时，心中不免筹措交织。也就两三年的时间，本来应该是杨明的领导，现在风水轮流转，杨明成了自己的领导，而且还是高好几级的那种，这种感觉，有点讽刺，就像你曾经是你员工的老板，你成天压榨，转眼间人家成了甲方一样。

办公室里的灯光在地板投下一道斜长的影子，他刻意放轻的脚步，还是打破了深夜的静谧。

“杨县长！”方德明轻轻的唤了一声，他没敢大声。

杨明没有抬头，指尖的钢笔在文件上匀速游走，墨水落下的痕迹工整利落。直到方德明站在办公桌前三步远的位置停下，他才缓缓抬眼，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惊讶，也没有探究，只淡淡开口：“方局长！坐。”

方德明依言落座，背脊却不敢完全放松，双手自然放在膝上，指尖下意识地收拢。桌上的青瓷茶杯冒着袅袅热气，茶香漫开，却驱不散两人间无形的张力。

“这个点还在忙？”方德明先找了个话头，语气拿捏着分寸，既不显得刻意奉承，也没有往日的疏离。

杨明“嗯”了一声，将钢笔搁在笔架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置于桌面：“县里的事，总有些收尾工作要做。你这个时候过来，怕是也没心思闲聊。”

方德明心中一凛，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沉稳，顿了顿：“杨县长心思细腻。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聊一聊金湖的环保工作。”

“哦？”杨明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我在环保系统待了十余年，从基层到局长，金湖的山水脉络、污染症结，我不敢说尽数掌握，但也摸得八九不离十。”方德明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对工作的执念，“前几年，县里侧重招商引资，有些环保标准执行得不够彻底，留下了些隐患。如今您主抓高质量发展，环保是底线，这些沉疴旧疾，不早点解决，迟早要拖后腿。”

他避开了“调岗”“表忠心”等字眼，只谈工作，却句句都在传递态度。杨明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落在他脸上，没有接话，却让方德明感受到了无形的审视。

“我手里有份材料，记录了近三年来未整改到位的污染点、环评存疑的企业名单，还有几处隐蔽的排污通道。”方德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这些东西，以前没机会彻底推进整改，现在觉得，是时候拿出来了。金湖要发展，不能带着污染走；我们当干部的，也不能捂着问题过日子。”

他没有说“给您”，也没说“求您给机会”，只说“是时候拿出来了”，把个人诉求藏在公共利益之后，既保留了干部的体面，又传递了靠拢的意愿。

杨明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却像敲在方德明的心上：“环保工作，确实是重中之重，不管是工业方面还是文旅方面，要解决的问题确实还有不少，你能有这份心思，难能可贵。”

这话不偏不倚，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方德明心中有数，继续说道：“我知道，干工作讲究步调一致、方向统一。以前我在有些事情上，认知不够到位，没能跟上县里的发展节奏，现在想明白了，只要是为了金湖的百姓，为了县里的发展，再难的事，也该往前冲。”

他用“认知不够到位”“没跟上节奏”隐晦承认了过去的立场偏差，没有直白认错，却把姿态摆得恰到好处。

杨明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看着方德明，缓缓说道：“体制内的工作，最怕的就是‘想不明白’。你能想明白，是好事。不过……”杨明话锋一转，指尖敲击桌面的节奏陡然加快，目光也添了几分锐利，“我听不少基层同志念叨，环保系统的工作，很多地方确实不够扎实。”

他没有直视方德明，而是看向桌角的文件，语气平淡却字字有分量：“就说前几年青禾化工的问题，问题很明显，可最后都是以‘企业达标排放’收尾，又或者不了了之，但周边住户的意见一直没平息。还有河西那片养殖场的排污问题，环评报告写得规范，实际巡查却总‘赶在企业整改后’，等等的这些问题，怕是有一箩筐了。咱们环保局作为主要监管部门，到底是监管频次不够，还是执法有问题？”

方德明的脸瞬间涨红，指尖攥得发白。这些事他确实没得反驳，当年要么是碍于冯伟平的招商引资政策，要么是收了企业的“好处”，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杨明现在直截了当的翻出来，是明显给他难看的。

“另外，”杨明抬眼扫了他一下，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他紧绷的脸颊，“有老同志说，环保审批窗口的‘潜规则’不少，民营企业要跑三趟五趟才能办下来，有些背景的企业却能‘特事特办’。这些说法真假难辨，但能传出来，就说明工作中确实有漏洞，有让群众、让基层同志不满意的地方。”

他顿了顿，语气重新放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敲打：“你说你摸透了金湖的污染症结，可这些眼皮子底下的问题，怎么就没能及时解决？是能力不足，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方德明喉结滚了滚，连忙起身躬身：“杨县长说得是！这些问题确实存在，责任在我。是我没能顶住压力，也没能守住底线，监管不到位、审批不规范，辜负了组织的信任和群众的期待。”他不敢辩解“有人施压”，只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所以我这次才想主动请缨，借着专项督查的机会，把这些旧账一笔一笔清掉，既是弥补过错，也是给组织和群众一个交代。”

听到这话杨明微微皱眉，指尖的敲击声骤然停了。他本是故意翻旧账，就是要让方德明知难而退——这人看似圆滑，实则自作聪明，工作又不踏实，环保岗位至关重要，他没心思也没精力去盯着一个不放心的人。孙建平那样的实心人，才更合时宜。可没想到话说到这份上，方德明还不肯罢休，这份不识趣，让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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