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我想当大将军

京都落了几场雨，御池里的荷花摇摇晃晃。

成楹从尚书府出来，十二骨竹伞展开，刚下几级台阶，脚步猛然一顿。

只见前方，一个车队从宫门口驶来，驷马拉着沉重的梓木做成的棺椁，列于车队两旁的士卒举着哀旗，约有百来人。冷雨如丝，飘落在士卒的甲胄和红缨上，场面肃杀又哀戚。

成楹诧异不已，这样的规模，莫非是哪位将军战死了？

看车队来的方向，应该是南方，南，襄阳，武邑！

她脚步慌乱，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奔下去，地面湿滑，险些跌倒，幸而萧瞻就在不远处，及时过来扶住了她。成楹看见萧瞻一身丧服，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出了何事，走在棺椁旁的礼官已经高呼起来：“恭迎先丞相，帝师吴雪松，魂归京都！”

萧瞻对着棺椁下拜，跟在后方的文武百官一同行礼，成楹亦敛衣拜下来。

萧瞻抚摸着棺椁，神色颇为哀戚：“丞相薨逝之后，先帝不许舅舅落叶归根，只让人在京都城外随便挑选了处地方下葬，如今随着王扬国灭，江夏郡并入版图，我终于，能送舅舅回乡了。”

他仿佛，又看到那个慈祥的老人，端坐在尚书府看折子，时不时撩起眼皮，骂他两句不上进，耐心地教导他如何为君，任劳任怨帮他揽下一摊子糟心事儿。

生生死死中轮回几遭之后，他总算明白丞相临死前的那番话是何意。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他默念道，舅舅，我从尊贵无双的太子，落魄为穷困潦倒的流寇，再到一手复兴大楚六州，这算不算，扛起了天降的大任？

但这还不够，萧瞻在棺椁旁轻声道：“舅舅，我会让你在九泉之下看到，你一心期待的太平盛世，君圣臣贤。”

他给丞相定的谥号，是文平。

萧瞻很清楚吴丞相渴望能谥“忠武”，但这两个字，就跟冠军侯一样，威力太大、分量太重了，不到一定级别，真的够不上。文平二字也不错，都是上谥，道德博厚曰文，布纲治纪曰平。

当年，丞相府中的亲眷和属官尽皆流放凉州，生死不知，只能等凉州收复，才有机会寻访他们的下落。萧瞻命车队送丞相棺椁回乡安葬，直到队伍驶出皇城，再也看不到之后，他才收回久久眺望的目光，和成楹回了尚书府。而此时，右扶风送来一封急报。

“南楚的车骑将军方让，定北将军徐锐，出汉中，走褒斜道击关中，沈宏伯不能力敌，向京都求援！”

成楹瞅着萧瞻的神情，方让、徐锐这两个名字，定让他恨之入骨。

想当初，方让身为禁军统领，带领三千禁军保卫皇城，结果一声不吭投靠了玄成和萧荀，这是导致先帝蒙难的直接原因。而徐锐更是厉害，在护送萧瞻出潼关、去陈留的道路上，背刺于他，差点害他丢了小命，要不是阴差阳错下，被流寇捡了去，萧瞻此时早已化为一堆白骨。说起来，萧瞻对流寇军的感情复杂，未尝没有这份救命之恩的原因在。世上的因果，还真是巧。

萧瞻并没有立时表现出愠怒之色，只冷声道：“随着王扬覆灭，九州之中我独占其六，萧荀终于坐不住了。”

换做是他，他也坐不住。

蜀道虽险，帮助萧荀避开流寇之祸，亦成为制衡他北上的关键因素，过去两年间，跟王扬死活打不动徐州一样，萧荀也没能出得了汉中。如今南楚同时派出两员大将北上，看来是打算和北楚硬刚了。很简单，东边打不动了嘛。

成楹思量着北楚如今的局势，毅然起身，跪拜在萧瞻面前：“我想当大将军，为陛下击汉中，取益州。”

萧瞻久久盯着成楹，没说话。

对于成楹主动请缨，总揽关中军事一事，他丝毫不觉得奇怪。成楹生来就是主宰杀伐的将军，战场才是她大放光芒的地方。细数国内诸将，秦竹书守在北地郡，带着五万北地军，五万虎贲军，共十万大军，与羌胡单于北宫延玉作战，脱不开身；聂君游带着渔阳突骑，与卫和通、范炎相拒于陇右，这是争夺凉州的关键一战；武邑镇守襄阳、江夏，和江都水师对峙，也不能动；至于小武，小武灭了王扬，目前还在扬州清剿王舜的部分死忠分子，威慑豪强，维持扬州局面的稳定。至于其他人，诸如郑兴、彭延华之辈，当个将军够格，当一方面军主帅，总揽大军团作战，还不够火候。

数来数去，能揽下汉中之战的，恐怕只有成楹。

为何又是成楹。

他又要把成楹送到战场去，每日为她提心吊胆了吗？

萧瞻只道：“我调小武去右扶风。”

成楹拉住他的衣袖下摆：“陛下，当大将军，是我从多年来的梦想，您不愿意成全我吗？我去汉中，是维持国内局面的最好选择，陛下身边明明有一把利剑，为什么不用呢？”

她言辞恳切道：“臣愿为陛下定山河，平四海，臣想帮您实现致太平的梦想。”

萧瞻把她扶起来，挨着自己坐下：“你所有愿望我都愿意成全，唯独此事不行。”

“不是我不愿意封你为大将军，诸将中，非要论一论谁最有资格当大将军的话，只有你。秦竹书、武邑都是你的老部下，小武太年轻，聂君游的历年功勋抵不上你。”毕竟，收复兖州，收编项奔的流寇军，为萧瞻拢下二十万虎贲军，为他打下收复九州基本盘的，是成楹。

就算小武独揽灭国之功，他也越不过成楹去。

萧瞻先肯定了成楹的地位和重要性，随后话音一转：“可是楹儿，我们不仅是君臣，更是情人。我可以当祭祀神明的三牲，把我的血肉、年华都供奉给天下百姓，为他们谋太平，但我不能失去你，你是我的私心，无论什么缘由，谁都不能把你夺走。”

成楹又跪了下来，握着萧瞻的手，仰头道：“陛下，只要您不让我走，世上没有任何人和事可以让我们分离，我和您一起蹚过生死枯荣，看遍山河兴亡，在绝境处求生路，在死亡中谋生机，我的心永远属于您。只是，臣从军多年，杀伐无数，臣和吴丞相向往‘忠武’谥号一样，也追求‘冠军’二字。”

“陛下，臣爱您，也爱您所爱的江山，臣也想为天下一统，出一份绵薄之力。”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萧瞻心痛地看着成楹，她总是有办法，让他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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