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噩梦连连坠入去
安谨并没有走得很远。
因是早春，冰已碎裂了，碧波池潺潺的水声远远便能听见，他望见了站在池边的那一抹身影，在倒影着月光的湖边上更显得凄清。
安谨心中一紧，微微犹豫了，便停下脚步，想往暗处走去，却被他叫住，“安谨，这么晚了，你要到哪儿去？”
安谨不得不得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脸上的焦灼瞬间消去，带着自得笑意说道，“不过看着良辰美景，若是在小筑里未免浪费了，便想去花街柳巷瞧瞧，可有没有可心的女子，这般也不算浪费了。”
霜湛横了他一眼，拿扇子佯装要敲他的嘴，说道：“又耍贫嘴呢。”
安谨只是嘻嘻一笑，露出腮上两个梨涡，辑手道：“若王爷没什么事，安谨就先告辞了。”
霜湛看着他甩着两袖往外走的身姿，脸却瞬间沉了下来，喝道：“站住！”
安谨头皮一麻，不得不在原地站着，回过神，虽仍带着那浅浅梨涡的笑靥，可是眼神闪烁，便如烛光跳跃，到底是有些不安了。
霜湛慢条斯理地走到他的面前，甩着扇子，随手勾了一下他的下颚，他的面上如寒霜覆盖，冷冷地说道：“安谨，这府里到处都是我的眼线，你的一举一动你当隐瞒得了我么？是不是哥苓去找过了你，让你传递消息给韩羽？”
安谨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平日伶牙俐齿，此时言辞却都匮乏了，嘴巴咂巴了两下，却吐不出只字片语。
霜湛逼视着他，那带着冰蓝色的眸子似能洞穿安谨所有的心思，“你莫要忘了你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是谁给你的。若是我不高兴了，我就能将给你的全部东西都收回来，而且我会让你落回比以前更为难堪的境地！”
安谨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霜湛却只是残忍地笑着说道：“身为男宠，被那些富商亵玩的滋味，你可都忘了？”
安谨的身子抖了一下，而他的脸色便是在静夜里也是透着纸片一样的煞白，整个人几如同落叶一般要往泥儿里坠去。
霜湛望着他，慢慢伸出手——他的五指修长，干净，可是此时伸出手却如同刺入人心的尖刃，他的眼角掠向安谨，眼底带着蔑视，“安谨，若我为你铺就的康庄大道你不选，却非要往泥沼落去！我定会成全你，而且让你过得比以往更不堪、更悲惨！”
安谨那最不愿提起的那一段回忆如今被霜湛这般无情地揭起，他所有的勇气都消失殆尽，面对着眼前的霜湛，他比任何时刻都要恐惧，整个人就如同一堆泥般滩了下去，他摔倒在地上，几乎是匍匐在霜湛的脚边，只差吻着他的脚尖，而他的声音亦是战栗，“求王爷——您饶恕——”
霜湛只是将脚抽了回去，极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要走要留你自己决定！便是你告诉了韩羽我却也不怕，我便要看着他是否有着这胆气，在千军万马中带着我的女人走！”
……
哥苓在安谨的小筑等了一夜，只等到日头升起，夜色逐渐褪去，当她看到安谨的身影，眸子便亮了起来，如同灼灼的一树火焰，瞬间点亮了天际，她奔到安谨面前，带着期待和渴慕，“你可将消息传递了出去了么？”
安谨将头扭了过去，似在躲避她那灼热的目光，只是言不由衷地答道：“我已将消息传递了出去，至于要来不要，便是看韩羽自己的了。”
哥苓踌躇满志，“他一定会来！”
安谨便似大病一场，整个人都沉浸在涔涔的冷汗里，他掌心冰冷，推开了哥苓说道：“奔波了一夜我却是累了，你便让我好好睡上一觉吧。”
哥苓心中欣慰，于安谨便带了一丝温柔的歉疚和谅解，“你是累了么？那我便不打搅了，你好好睡着吧。”
安谨不再看哥苓一眼，便如拖了千斤重担，这般竭尽全力方才回到自己卧榻，也不拖鞋，就这么瘫倒在了床上。而他根本不曾睡去，过往如同纠葛不去的噩梦，此时尽数浮上心头。或许以为换了个名字、换了个身份便能和过往彻底别离，可如今看来那些过去如同纠葛的蔓藤，将他双足缠绕着，亦是让他挣脱不得。
少年的惨叫声，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的大汉们那淫笑着的声音，那各种恶意揣测着自己的目光……
当他拿着血淋淋的刀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便知道过往那个羞怯宁静的少年已经死去了，如今活着的，是一具皮囊，还是一句行尸？
……
哥苓欢天喜地地将这个消息告诉晓月的时候，她正伏在案边描绘丹青，她想到了韩羽在描绘着自个儿时候的那每一笔、每一划的细致，而那幅丹青却被自己揉皱了，眼下她虽是绘着韩羽，可她却觉得自己笔下怎么也得不了神韵，而韩羽当初描绘自己时候却是那般栩栩如生啊！
她颓然放下笔，便瞧见了哥苓。哥苓喜气洋洋地和他说着安谨已经想方设法将消息传递出去了，她相信韩羽定会来带她走的。
晓月却只是淡漠地笑笑，然后揉皱了自己画的那一幅丹青。
哥苓看着她这般神情不免有些气馁，将帕子往桌上一丢，道：“你究竟是对韩羽没信息还是对自个儿？难道你对此这么不关心吗？”
晓月眼神有些空空洞洞，而她只是闻言笑笑，“你难道没注意着今儿烟笼阁周围多了很多侍卫吗？”
哥苓一怔，她刚只想着奔过来告诉晓月这个讯息，哪里会注意到周围的侍卫是不是多了，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来今儿个烟笼阁周围是不寻常，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是王爷？”
晓月叹了口气，“我想除了他也不会有人在这儿安插这么多人。”
哥苓蹙眉道：“王爷是怕你逃了么？难道王爷对你当真是情根深种，明知你心不在他身上，也要娶了你么？”
晓月眼神微微一晃，而笑容只是冷寂，“以他的性子，怕是不会再那么丧失理智地爱上一个人了。他如今这么做，只是怕我的逃走引起当今皇上的怀疑，从而乱了他的筹谋。哥苓，这世间人人都为了自己算计而活，情爱于他们而言不过过眼云烟，都是为了他们争权夺势的筹码罢了。”
哥苓怔怔不语，却仍眼怀期待地望向远方，“可是我仍相信韩羽能赶回来。”
晓月又铺开了一张纸，徐徐落笔，而笔尖却是抖动，在那白纸上落下几大滴墨来，她便将笔搁在一旁，扭头望向哥苓，见她满脸憧憬，忽而心中一痛：这样的憧憬和信赖依稀也才在自己的脸上看到过，可是那个大漠中许了自己婚约的少年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
哥苓与晓月闲言几句，各自都怀着自己心思，到底无法说服对方，可是她仍怀揣着自己的信念，满怀着期待，从烟笼阁走了出去。
这哥苓前脚刚走，霜湛后脚就跟了进来。他望了一眼正是俯首绘画的晓月在，嘴角一牵，笑道：“你倒是好兴致。”
晓月眼皮抬也不抬，说道：“王爷这趟来所谓何事？”
霜湛却是满脸笑容，将一份红色折页本子递与晓月，说道：“你可看看还有什么疏漏没有？”
晓月不得不放下笔，接过那红色本子，慢慢打开，本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却见上面竟是三书礼聘，她微微错愕，随即将那本子合上，放在桌边，说道：“王爷不过纳妾罢了，又何必这么大张旗鼓？除了八抬大轿，便是娶王府正妃也不过如此了。”
霜湛欣然道：“我便是想让你明白，我虽纳你为五夫人，可实际上除了阿兰，你便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晓月颇为讥诮地笑笑，“先王妃可真是王爷这般看重的人？”
霜湛听她这般讥讽言语，心下颇为烦躁，可是他看着晓月面庞，心却就又软了，柔声细语地说道：“晓月，无论你如何怨恨我，我始终是待你始终如一的。”
晓月扬眉，声音虽低，可便如小兽般低声嘶叫了出来，“我知道，你对我好，便是认为我就是郁玖兰！可是我不是，你看清楚了，我是晓月！”
霜湛将食指伸到唇前，“嘘”了一声，他的嘴角有倏然蔓延的笑意，可是在他那张似是漠然的面上，又显得如斯怪异。他慢慢起身，走到晓月面前，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低语道：“是你亲口说的，你是阿兰的转世。其实从你出现在月纱阁那晚起，你在烟笼阁跳起阿兰才会跳的舞，我便已经明白，你定然就是阿兰。阿兰，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离开我的是不是？你如果不能看着我成功，怎么能就这么走呢？”他说着将面颊靠在了她的颈边，热泪汩汩，涌到了她的衣衫上。
她被霜湛抵在墙上，勉力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声音，她的心思一片混乱：她到底是谁？到底是温如玉、郁玖兰还是……仅仅是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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