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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喜怒不形于色


这般马车颠簸数日,他们倒是平安无事地到了襄州景明王府,那悬于他们头上的长剑并未落下,但他们却并不能掉以轻心,而甚至那由带而来的阴翳愈发投射到他们二人的心底,彼此相望,俱能看到对方眸子里那一抹暗藏的心悸。

景明王的伤势想来是极重,他们一路进得府来,见到府里已有缟丧之势,哀哭之势虽未起,可是所见之人,俱是一脸悲丧.

景明王的夫人徐氏听得广陵王前来,便出府相迎。她与景明王同龄,该是三十余岁,但保养得宜,肤白细腻,望之仍如二十许人。她看见霜湛,便见了礼,从衣摆里抽出一块绢帕来,哀哀哭泣道:“你二哥——怕是坚持不了多少时辰了,你快去见见他吧!”

霜湛应了,对晓月说道:“你在外面等我,我去去就来。”

晓月点点头。

徐氏招呼晓月坐了,然后带着霜湛穿过外室弄堂,一路走近景明王的房间,远远的便似闻到浓重的药味,而徐氏在门外停了步,霜湛只得一人进入,他见那房间烛火影影绰绰,而霜凌的面孔映在其中更有了衰败之气。

“二哥。”他一时心酸,走上前道。

霜凌本是闭着眼的,听得他呼唤方才睁开眼来,见是霜湛,便勉力用双手支撑着床沿坐起身来,咳嗽道:“便只你一人来么?”

霜湛点点头,“三哥忙于政事,五弟六弟远在东北,便只得四弟一人前来。”

霜凌却便若看透生死得澹然一笑,“有心便是,何论远近。这生死我也是看透了,只是四弟你还这般年轻,二哥倒也得提点一句,你得当心你三哥啊!”

霜湛苦笑了一声说道:“二哥说的是。”

霜凌叹息道:“我受的这伤,拖得数十载,可是每到刮风下雨便噬骨疼痛,我便不得不用五石散来止住这疼痛,辰光久了,我也早离不开五石散。其实便是霜演不必这么急着取我性命,我也熬不了多少时间了。”

霜湛连忙说道:“二哥你吉人自有天相,不要说这些煞风景的话来。”

霜凌目光澄净有着对于生死的了然,“都到了这份上,还说这些矫情的话干嘛?我对于自个儿的身子最是了解,也是拖不了几日了。我的人生,其实早在十二年前那场与阿谀打的战事就结束了,我所有的期盼和荣耀毁于那一刻,之后苟活的十二年其实早已毫无意义,如此去了,倒也解脱。”

霜湛默然,而神色悲痛。

霜凌咳嗽了两声道:“许也是报应,当年是我以巫蛊陷害了大哥,到底自己也没能染指皇位,还以这般耻辱结束了我的军旅生涯。”

霜湛不由一惊,“二哥,你……你是说当年大哥突然惹得父亲大怒,并被贬谪出京,是你……”

霜凌脸色愈发蜡黄,而眸子却澄清,他将霜湛的惊讶收于眼底,而只是微微一笑,“是啊,那时我还年轻,自是意气风发,想着大哥平庸,何德何能能居于皇储之位,我必然要设法而取代之。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算计了大哥,自然有人算计我……”

霜湛面色变幻不定,“二哥,你早知晓……”

而霜凌只是摆了摆手,淡淡笑道:“技不如人罢了,到了今日,我也早没了怨由。只是大哥一事,确然是我那么多年的心病,想着大哥被贬出京,长居南疆荒蛮一地,最后被逼造反……可是以三弟的心机,我想这造反也未必不是事出有因,现下大哥下落不明,可是他的家世子孙却都遭到株连。每每念及于此,我都噩梦连连,便是到死,怕也安生不了。”

霜湛见他脸色灰败,他见过太多死亡,于此并不陌生,知这是将死之相,到底手足胼胝,他于心不忍,便附在霜凌耳边轻轻说了两句。

而霜凌脸色潮红,几步可置信地望向霜湛,半晌面上却浮出一抹笑意,“如此我也心愿已了,倒可安心去了。四弟你唤我夫人进来我有些话要与她说。”

霜湛点点头,出门见那徐氏候在旁,便让她进去,而自己只是站在门外。他于霜凌虽是同胞兄弟,但他极幼之时霜凌便是常年在外,偶尔回京也是极为趾高气扬,与温和敦厚的大哥浑然不同,他自小本是不喜欢这个二哥;后来二哥被俘回京,整个人便意志消沉,他虽觉得有些同情可更多的是狭促的鄙夷,在这之后二哥便去了封地。偶尔相见只觉得他精气神都大不如前,哪里还有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二皇子的一点风范?这般怜悯方才慢慢站了上风。刚刚他和自己说的那番话条理清晰,却分明是人将死的回光返照阶段了,想着他们兄弟一个个分离,他也不由黯然神伤。

晓月候在屋外,见得霜湛出来,却不上前,只是望着他,笑容虽是忧伤,却带着十足的温柔。

霜湛望着这样的笑容,忽而心中一暖,那被连续的死亡压得喘不过来的气息,此刻方有了释放的空间一般,他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那微微的暖,却如火烛一般,暖到了他逐渐冰凉的心底,“晓月……”

她微微一怔,长长的睫毛蹁跹如同蝴蝶翻飞,“你唤我什么?”

霜湛却未觉得有何不妥,说道:“我唤你晓月……”他从巨大的悲恸中回过神来,凝视着她,湛蓝眼神微微变幻,才说道,兰儿……”

她眸中簇起的那一抹光黯淡了去,旋即笑笑,说道:“二王爷还好么?”

霜湛只是神色寻常,“该是这几日的事了。”

晓月与霜凌并无情谊,闻此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无多言。

过了一会儿,徐氏也从里屋出来,在霜湛面前驻足,说道:“四王爷请留步,二王爷有几句话让贱妾转为嘱托。”

晓月闻言已然明了,便微微福了一福,往远处走去了。

徐氏见得晓月走远,从笼着的袖子里取出一个狭长的小盒子来,珍而重之地递给霜湛,说道:“这是二王爷的一些可用钱财和人马名单,凭盒中事物可调度,二爷托我转给四爷。”

霜湛微微一惊,登觉那小小盒子变得千斤之重,连忙说道:“二哥若……这些事物二嫂留着给几位侄儿或己度用可否更好?”

而徐氏风轻云淡地一笑,说道:“这是王爷的嘱托,我一介妇道人家,哪能不遵循?王爷也说了,我与几个孩子日后生活,四弟必有妥善安排。”

霜湛见徐氏言至于此,便也只能将那盒子笼在袖中,说道:“二嫂尽可放心。”

……

霜湛回到屋中,见到晓月趴在台子上,一双剔透眸子只是望着台子上那一盏铜雀台上的红烛,烛光一明一灭,她眸中的光彩便也一闪一烁。

他瞧见她的模样,嘴角不由抿起一抹笑意,手在她眼前一拂,在她巴掌大的面上留下一道阴影来,倒将她吓了一跳,便顺着他的掌纹往上望去,望见霜湛,便有些赧然地笑了笑,说道:“王爷你可回来了?”

霜湛坐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道:“是。”

晓月便静静望着他,面上是一派宁静。

霜湛却觉得整个人如沉浸湛蓝大海般静谧,他说道:“二哥的丧事怕是这几日就要发了,于情于理,我都要在这里待着。以我想三哥行事作风,他定然不会在二哥府里对我下手,必是我们回程的路上。”

晓月凝神倾听,半晌嘴角似漏出一抹嘲讽笑意,“这么说来这二王爷的王府倒是我们安身之所了?”

霜湛黯然一笑,只是不语。

……

霜湛和晓月在景明王府待到第三日,果然便传来景明王霜凌撒手人寰的讯息,府中那压抑已久的悲丧终于宣泄而出,景明王妃徐氏跪于灵堂左侧,对于来上香的人均是神情清淡地微微一点头,她的眼角有着未干的泪痕,可是她的神情却足够平静,足以担得起王府正妃的风度和修养。景明王的嫡出长子霜霏凡年已十三,已是器宇轩昂的少年,景明王身死,他便继承了他父王的爵位和所有家产,而这个少年的脸上分明还带着未消的仇恨之意。徐氏膝下还有一对子女,年岁不过六七岁,如今正依偎着徐氏怀里哀哀哭泣。景明王几个姬妾也生了两三名子女,如今也正跪在灵堂之上。

霜湛见霜霏凡神情气宇,便觉得看到了二十年前的霜凌,也恍若是五六年前的自己,他不由也是欢喜这个少年,走过去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低声道:“霏凡,你父皇已经过世,现在你就是府里的主人。你便有再多恨,再多不甘,也要将这些情绪敛于内心。”

霜霏凡手持腰间佩剑,面上神情仍是刚毅,而两行清泪却从眼角滑出,泣道:“四叔,我父王死得冤啊——”

霜湛只是用手将他的头用力摁在自己肩头,用臂弯传达出一个男子的力度,低声道:“我知道,但你记住,这是皇命。皇命浩荡不可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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