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祭祖（二）
风逸的举动令离歌疑惑不解，抬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随即也怔住了，同样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只见那女子面容苍白，头发凌乱地披在脑后，一张脸和离歌竟有七分相似，俨然是凌织夏的“姐妹”！她低着头伏在地上，身上淡紫色的衣衫早已残破不堪，一阵阵寒风吹过，使她止不住瑟瑟发抖。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楚昱骑着马，厉声科喝斥着，但依旧掩饰不住脸上的震惊。
“民女民女是太平山下的村姑。昨天夜里，一伙山贼闯进民女家中，烧杀抢掠。民女的双亲不幸死于非命，小女子从后门跑出来才得以偷生，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啊”那女子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离歌渐渐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从没想过，还会见到一个和自己如此相像的人。
“什么青天大老爷？车里坐的是当今圣上，还不快上前叩拜！”楚昱压低声音提醒，那女子听完一脸的惊恐，好一会儿才连跪带爬地冲到了娈驾前，连连求饶。
“民女不知皇上出行，故冲撞了圣驾，求皇上饶命啊~”
“不知都不罪，起来回话吧！”风逸淡淡地说。
那女子连忙起身，垂首站立一旁，不知是天冷还是因为害怕，单薄的身子抖得厉害。离歌将手边的一块毯子交给小路子，示意他将给她披上保暖。
“你叫什么名字？”风逸直直地盯着她，表情凝重而复杂。
“民女姓柳，叫柳、柳韵姝。”
“柳韵姝”他无意识地重复着，扭头看向离歌。如果不是早知道她孤苦无依，他几乎要以为那是她的至亲姐妹了。
“你家的事，朕会派人去查的，回去吧！”
“民女，民女已经无家可归了！”柳韵姝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昨夜的山贼已经将民女家付之一炬，现在已是一片废墟了。”
“让她进宫吧！一个人在外面，要怎么生活呢？”离歌幽然说着，淡漠的语气既像怜悯，又像叹惜。
风逸看了看她，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示意小孔子安置那个女子。
队伍继续往城中行进。越靠近民宅，围观等候的百姓越多。遥遥地看见车队，大家都情不自禁地叫起来。
“来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车驾来了！”
越走近，百姓的神情越激动。道路两旁的百姓随着车队的前进，像塔罗牌般依次跪倒下去，口中不停高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看到这儿，离歌不由得舒眉一笑，欣慰之情溢于言表。看到百姓如此爱戴他，足以证明：五年来他的功绩斐然。只要他是个明君，她就放心了，也就不会对当初的决定而耿耿于怀。尽管曾经一度后悔自己走错了路，但现在，她相信自己做出了明知的抉择。
车队又渐渐地远离了如潮的人群，行向晏城西门。人声渐渐陷去，只剩下单调的车轮声。离歌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窗外，脑中一片混沌。
风逸痴痴地看着她，一时间又犹豫起来。
真的要这样困着她吗？
她的不快乐如此明显，真的忍心视若无睹，只顾自己幸福吗？
刚才她明明有回应，她还在意他，对不对？
车子逐渐停了下来，离歌不自然地回神，发现身边的人已经跳下了马车。她也连忙起身，踏着小孔子放在车下的凳子下了地。
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排青石砌成的、高约五米的围墙。正中央一扇黑漆漆的大门，显得庄严肃穆。随着“吱呀”一声，大门被十数个人缓缓推开，风逸举步走了进去。她连忙敛下心神跟上。禁军由原来的纵队变成一字排开，守在大门两旁。仪仗队变成了先驱，以原来的速度向里边走。她也随着众人往前走，无意中发现，风逸的脸上有着她从不曾见过的悲怆。
进门后是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大约走了二十级，一条宽约四米的通道展现在眼前。通道一直延伸到不知名的地方，两旁是同样的青石砌成的石屋，石屋被隔成了无数的小间，从石缝的宽窄程度依稀可以分辨出哪里是门，哪里是墙。每间石室外都有一小块铭牌，只是上面的字太小，以离歌所在的距离，根本看不清楚。
走到通道尽头，她又随着众人转到了往左的那条通道上。墙壁边的火把无风自动，将众人的影子投到地面上，整个通道里显得昏暗而阴森。走过来时，她大略计算了一下，前边的石室至少有二十间之多，难道都是墓室吗？
由不得她多想，仪仗队也分开两排站定在这边的通道两侧。此刻，只剩下她和他踽踽向前。又走了大约十米长，风逸突然站定在一扇石门前。离歌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只见他面有挣扎犹豫之色，似是万分痛苦，又似十分恐惧。
“你怎么了？”她微微皱眉，他莫名的表情让她没来由地发慌。
整个石室中静得落针可闻。他没有回答，依旧沉浸在不可名状的恐惧之中。
就在她决定继续往石室深处走去时，她忽然觉得手被人握住。讶然低头，是他！只是那只手竟比冰还要凉上几分，还伴有微微的颤抖。没见到他做什么，他们面前的石门自动缓缓往两边的墙壁中退去。随着石门被打开，离歌的视线中出现了意料之中的东西——棺材！
一口，两口，三口那些同样用青石块砌成的石棺竟有十三口之多！
手上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感让她不得已再次扭头看向他，却见他仿佛并未察觉自己在干什么，一脸的茫然哀痛，迈步走入石室之中。他仍旧死死地抓住她的手，仿佛那是她最后一丝支撑。
无法忽略那几乎要将她的手骨捏碎的力道，她只能转移注意力。目光扫及石棺前面的小字，她凝神看去。
从左往右数第七口石棺上写着：乾熙帝之荣贵妃；第八口上是：乾熙帝之阳贵妃；一直到第十二口上都是乾熙帝之什么什么妃，只有最后一口上，用拳头大小的银字写道：天宥帝之圣母皇太后。
就在她迷惑不解时，风逸又拉着她走向最后一口石棺。他的步伐很慢，手抖得厉害。她反手握住他的，微微用力，似乎是惊动了他。他带着哀伤的表情看了看她，站定在石棺一侧。
难道这里面是他的母妃？离歌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
“五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和母后说话！”他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在和石棺中的人说话，还像在自言自语。
“母后，您看见了吗？她是孩儿新册封的皇后，今天带来见您，希望您也能为孩儿高兴，五年来终于得偿所愿！”他轻轻地说着，神情严肃得像是对着活生生的母亲，而不是一具石棺。
离歌沉默着看眼前的石棺，感觉到手上一松。她又转头看他，没想到他却是双手扶住棺盖往后推。
他要开棺？！
离歌大惊。就算不怎么赞成古人的迷信，但她也深深明白，开棺对于一个死去的人有多重大的意义。
“你要干什么？”她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心。
“”他依旧不语，却没有因为她的阻止而停手。
棺盖缓缓移动，磨出的隆隆声格外响亮。她惊恐地扭头，看到了棺内的尸骨，刹那间脸色几近透明，不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扣紧了嘴巴，无意识地踉跄着往后退，直到那双冰冷的大手扶住她的身子。
“吓到了吧？第一次见的时候，我刚刚十三岁，那时也被吓得不知所措，连哭都忘记了！”他空洞平淡的嗓间飘进耳中。离歌缓缓地放下手，不曾以觉得自己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她再次扭头看向棺中锦衣华服包裹着的那具尸骨，唇色开始一丝一丝褪去。
她见过无数的死人，也见过无数种死状，但都不及这具尸骨带来的冲击大。它那种惊怖来自于本身，让人不由自主地汗毛直竖。看着那森森白骨，不！应该说黑骨比较合适。深谙医道的她心如明镜，那是一种剧毒，见血封喉。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竟会通身如墨。
按理说，那种毒浸入血液便后取人性命，随之心跳停止，血液滞流，毒就不该再扩散了，可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当时我太小，又加上淋雨，病了很久后来听奶娘说，找到母妃的尸体时，她的身上扎满了金针密密麻麻的，数都数不清”他怔怔地看着石棺中的某处，声音平淡而空洞。
离歌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那些金针上有剧毒？！”
“人死，四大皆空，可他还不罢休，竟然”他的眼角划下泪珠，下一秒，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般。他握紧拳头，大步往外走去。
她不明所以地跟了出去，见他快步来到隔壁的石室前，伸手在墙壁上的铭牌上按了一下，石门隆隆移开。
离歌刚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双唇再一次苍白如纸。只见石室中空无一物，只有正中央的顶上垂下一根白绫。白绫上一具尸体被吊在半空中，仔细辨认，居然是风骥！
想是这石室中的气温过低，才能将他的尸体保存得如此完好，只是他的身上无数条干涸的血痕！衣服也破烂不堪。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风逸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条虎皮鞭，奋力打上那具早已皮开肉绽的尸体。清脆的声响在石室中回荡，离歌被惊呆了！
他一下一下地抽着，那件已经比破布完整不了多少的龙袍更加难以承受，似乎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够了！”她毅然伸手抓住了鞭子，“你不是也说，人死便四大皆空吗？”
“放手！”他只是冷冷地命令，不作任何回答。
“他没有知觉，就算你恨他入骨，他也不会知道的！”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场面，他怎么会变得哪些偏激？
“放手！”他生气了，说着就要强行抽回被她抓住的虎鞭，没想到她却真的放手了。
“你自己在这里泄愤吧，我先回宫了！”她不悦地说完转身便走。
“如果他不是风祈颢的父亲，你会如此生气吗？”他不曾看她，却让她有一种被锐利眼光盯上的感觉。
她顿住脚步，悠然转身。
“虽然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与风祈颢无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又说，“你不觉得你有时候很贪得无厌吗？”
“什么意思？”他微微挑眉。
“当你大仇得报，足以傲视天下的时候，你想过别人吗？跟大多数人比起来，你已经是最幸运的了，可是你却不知足，总以为别人都欠你的。你可曾想过，当你享尽荣华富贵、坐拥天下时，有的人甚至在为衣食烦忧。如果你还有一点明君该有的心胸和气度，你就应该把精力用在治理国家上，而不是在这儿做这些幼稚的事！”
“幼稚的事？你以为我想坐这个皇位吗？我从来都不想和皇位有瓜葛！这一切全都是他逼出来的！”
“就算这样，你就可以懈怠了吗？在你培养出一个优秀的皇储之前，你必须对你的子民负责、对你的江山负责，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所以看我这样，你开心了，是吗？”他有些孩子气地指责着，眼神隐含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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