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长公主在上.28
第51章 长公主在上.28
台上火光漫天，似要将这长夜灼烧。
戴着白脸面具身形高挑的俳伶仅抬眼落眉的功夫，便从单薄袖口中取出一串环环相扣的翡翠玉环。
又是笑着唱出三言两语，轻轻一抬袖，那紧紧相连的八枚玉环已然变作了单独的个体。
周遭围着的人群发出响亮喝彩声，混迹在其中的少女俨然被这些情绪感染，嘴角上扬，仿佛内心也与面上这道笑一样，极为开怀。
洛阳被慕月拉着挤进了最里面，离搭建出的高台很近，近到能够闻到台上之人身上的脂粉味。
极浓的香气扑鼻。洛阳不由蹙眉。
一个大男人擦那么多脂粉做什么。
吸引蝴蝶吗？
似是察觉到了这股不悦视线，台上的俳伶垂眼缓缓朝慕月所站的方向望去。
他生的一双独特的含情眼。
妖而不媚，如森林之中一汪暖泉，亦如长在雪山之巅的一株柳树。
柳叶随冷风摇曳着，将绿意带往整座荒芜雪山。
仅这一眼，洛阳心中就生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这感觉，就像是正室出门在外，正好瞥见往日洁身自好的夫君与一位打扮花枝招展的戏子纠缠不清般。
他看向慕月，却发现慕月此时正抬头望着台上俳伶，目光灼灼。
“……”
戏子唱着婉转曲目，纤长指骨轻轻勾起一枚碧绿玉环，他移步走近台下同样戴着面具的少女，略微躬身，眼眸泛着灯火华光，流光溢彩。
他拂袖，将其中一枚玉环赠予了慕月。
玉环碧绿。
台上人仿若含着似水柔情的眼眸同样翠绿如玉。
她接过玉环，与台上那人冰凉肌肤相碰。
像是一块常年冻在冰湖的冷玉。
细腻光滑。
“多谢。”
俳伶柔柔一笑，无视了一旁一直在对他甩眼刀子的洛阳，“美玉配佳人，本该如此。”
说罢，他直起身子向慕月拱了拱手，便又回到了高台中央，笑着唱起了下一首曲目。
他们之间唯一的接触，便是玉环相接时那一瞬指尖碰触时，引发的仿若来自灵魂的颤栗。
………
………
“寻安城愈发热闹了。”
慕月并没有看多久，几乎是在薅到那一枚玉环之后就立马带着洛阳离开了。
她望着即使是快要到达子时，也仍旧热闹的街道感慨道。
不得不说，慕南鹤还是有点治国头脑在身上的。
虽然方式粗暴了些。
不过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了。
“那永宁喜欢吗？”
身侧洛阳突然问道。“喜欢啊。”慕月点了点头，“这样的场景很美。”
少女满意地回望四方，像是要将这幅场景记在心里。
她轻声道，
“就像是一幅绘满人间烟火气的图画。”
“既如此，永宁何不就在此处闹市建立宅邸？”洛阳缓声说道，“能够日日夜夜参与在这烟火之中，岂不更是美哉？”
丞相府附近正好有片还未建设的空地。
大小正好能够再放下一栋摘星楼。
“我确实很喜欢这种氛围。”
慕月举起玉环，灯光之下，它内里纹路清晰可见，算不得是件好玉。
不过因为是白嫖的，她对此并不挑。
“但这种热闹场景偶尔看看就好了，一直看，也会有乏味的那一天。”
“总有一天，我会觉得这里的声音变得很吵。”
她眨眨眼，望着洛阳笑，“所以偶尔看看就好了。”
有些美好的事物。
只远远看着就够了。
洛阳垂眸。
心中喜悦一哄而散。
“如此。”
………
………
“殿下同洛丞相出宫游玩，如今正在回宫路上，应该还有半个时辰抵达宫门。”
“好，朕知道了。”慕南鹤头未抬，声音平淡。
站在一侧的慕念朝下方跪地的探子打了个手势，探子会意，默默起身后退离开了承宁殿。
待只剩下慕南鹤与慕念二人时，帝王才将视线从手中早已翻阅数遍的奏折上移开。
“慕念。”他低声说道，“若我将真相公之于众，是否我与永宁就有可能了？”
慕念摇摇头，“殿下并不希望你这样做。”
“我知道，但如果……如果呢？”
慕南鹤问道，他的眼眸带着期盼。
如果天下人知晓了他并不是先皇血脉……他与永宁算不得亲兄妹的话，是否……
是否他与永宁，就能够在一起了呢？
见帝王如此，慕念轻皱眉头，不留情面打碎了这种幻想。
“若有如果，殿下也该不会选择与任何一人在一起。”
慕念说的话宛如一桶冰水浇在慕南鹤头顶，冻得人浑身发颤，仿若骨头也受了寒。
他知道，慕念这番话是最准确无误的。
永宁不会选择任何人。
她不会爱上他们之间任何一人。
包括几月之前，那位偶有破例的北境女子。
“你何必如此。”慕南鹤仰起头，这段时间他有意控制自己情绪，已经鲜少杀生，眉宇间的戾气散去不少，至少没有当初那样明显。
瞧起来也不会将小孩吓哭了。
他望着头顶纱帐，“说点好话，让我偶尔沉迷在想象中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会让你不想面对现实。”慕念声音严肃清冷，如同学堂老师在课堂睡觉的学子掌心落下戒尺般。“殿下不会想看见你现在这副模样。”
确实，
慕月把慕南鹤推到如今位置，可不是为了看他整天为了情爱魂不守舍，醉生梦死的。
她培养的是天命之子。
不是沉迷情爱的昏君。
慕南鹤沉默片刻，也不知想了些什么，他起身理了理坐皱的衣摆，而后转头朝慕念道：“去李扶西那处。”
慕念躬身，“是。”
自后宫有了妃嫔之后，慕月便不再让南鹤去摘星楼了。
理由是隔墙有耳，现今宫内定然有其余不安好心之人的探子存在。
慕南鹤其实非常懵。
毕竟在这之前，皇宫内的探子只多不少，但他还是日日都会去摘星楼待上许久，那个时候慕月也未曾说过什么。
毕竟探子都是一溜一溜地杀。
根本没机会向宫外的人通报情报。
慕南鹤决对不会承认慕月这是嫌弃他太粘人了。
他只当慕月这是在担心自己。
嗯，担心自己。
很牵强的理由。
但慕南鹤相信了。
相信了自己用来安慰自己的这份牵强理由。
………
………
提问：
当玩了一整天之后，快要半夜的时候回到宫中，一抬眼就看到了领导坐在自己床上是种什么体验？
“……”
在御花园与南贵人愉快玩耍了一整天的李扶西一推门，就看到一道晦气的身影坐在了自己这个月只睡过不到五次的床榻上。
草。
狗领导又来视察工作了。
李扶西认命般将被褥枕头搬到了一旁横放的榻上。
果然，又窄又短的软榻才是她在这皇宫唯一的归宿。
“您怎么又来了？”
她毫无形象盘腿坐在榻上，有气无力道，“这后宫那么大，您就不能雨露均沾吗？”
那么多妃嫔！那么多宫殿！为啥非要逮着她这一只羊薅啊！
慕南鹤穿戴整齐，手拿书籍，听到李扶西抱怨般的语气时眼皮子也没眨一下，声音冷淡，“你是皇后。”
“永宁钦点的皇后。”
他原先其实来得也不是特别勤。
后面有一次，慕南鹤意外偶遇到了从李扶西寝宫出来的慕月。
那个时候开始他便时常光顾李扶西这处了。
几乎是日夜都来。
“……哦。”
合着老娘现在待在这鬼地方，不是因为你这崽种的奇葩命令咯？
李扶西背着慕南鹤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跟着这家伙钱多，她早就跳槽去别家了。哪能待在这儿累死累活受罪。
还不让睡床。
过分！
“得嘞。”
李扶西捶捶走的有些酸胀的腿，毫不见外的顺势趴了下去，她抱着枕头整个人埋进被褥之中，声音透过被子沉闷响起。
“您慢慢办公，小的就先去和周公约会了。”
困死她了。
这几个月来，她算是理解了慕月口中的“掩护”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直接把慕南鹤打包锁她宫里了。
也不知道慕月是用了什么法子。
这家伙竟每天都要来一趟她的宫殿。
烦得嘞。许是今日当真累极了，李扶西刚刚说完话就已经闭上了眼睛，看起来睡得很香。
霎时，整个殿内就只剩下二人清浅呼吸声与书卷翻页声。
慕南鹤同样盘腿坐在床上，背部靠着床柱斜斜倚着，他垂眸看着早已被自己翻过数遍，泛黄起卷的书籍。
一遍又一遍。
从头看至尾，又从结局翻到序章，乐此不疲。
今夜永宁应该不会来李扶西这处了。
他想。
………
………
见殿内没有了动静，慕念这才转身离开了坤宁宫。他向路过的宫人要了一提灯笼，慢吞吞踱步在红墙青石路，按理来说，皇帝身边的太监应该时时刻刻跟在皇帝身边。
不过就连当今圣上所做出的许多行为都足够惊世骇俗，慕念如今擅自在慕南鹤歇息的时候离开，倒也不算得太过显眼。
当一切事物都变得极为离谱起来的时候，不论做出什么事情，都能够变得合理起来。
慕念提着灯笼避开了大多数宫人必经道路。
这几年来，他已经将整座皇宫的所有路线摸清。
慕念甚至清楚一些极为隐蔽的暗道方位。
当然，他谁也没说。
包括慕南鹤。
走过七拐八弯道，慕念来到一处已经荒废许久的园林处。灯笼光色昏黄，在照亮的不算太大的空间里，隐隐约约，有几道残影于地面飞驰而过。
他将灯笼放置在地面，接着蹲下身来，从袖口中取出一个布包打开。
布包里是一些杂粮和生肉碎块。
慕念捏起布块一角而后高高扬起，里面放着的食物登时四散开来，落在了各个角落。
有微弱声音自枯黄杂草，破碎壁瓦中响起，一头硕大的耗子头顶着蜘蛛网从泥土沟壑中爬出，它的嘴中还叼着一块不知名动物的肉块。
见到是慕念，耗子松开嘴里食物朝他“吱吱”几声，像是在打招呼。
而后又迅速返回角落，从里拖出两具比它身子大出许多的动物躯体。
从高空摔死的鸽子，断了翅膀的麻雀。
还有三张有着咬痕的带血纸张。慕念拾了根长度适中的树枝将纸张在地面拼接好，接着凝眸看向地面。
纸张字迹潦草。
该是着急的时候写下。
「衣服拿到，永宁与帝王或有嫌隙。」
这是李扶西在不违背约定的前提下，能够传达出的唯一信息。
她猜测永宁公主与当今圣上许是有了隔阂。
不然也不会背着慕南鹤做些什么事情。
甚至还准备策反她。
虽然她确实被策反成功了……
慕念垂眸用树枝挑起已经变得潮湿软趴趴的三张纸，接着尽数放进了灯笼内。
纸张碰到明火，内里的湿度不多时便被蒸发，升腾起白茫雾气，火焰同样燃得更加猛烈，甚至于火舌已经开始往外翻腾，亲吻起了灯笼本身。
火焰不断增长往外蔓延，在有意控制下，整个灯笼仅数个眨眼的时间便被烈火焚烧殆尽。
只剩下几块木质残块苟延残喘。
鼠群从四面八方出现，迅速清理了眼前狼藉。
长相阴柔，眸光森寒的消瘦青年低着头，回想纸张上面写着的内容。
他低声呢喃，如恶鬼低语。
“……或有嫌隙。”
永宁与慕南鹤或有嫌隙？
她如何发现的？
慕念折断树枝染血的部位，而后放进了一处老鼠洞，当成是被老鼠拖走模样。
……是永宁与她说了要做什么，而后她猜测出来的吗？而那件事，永宁不会告知慕南鹤。
是什么事情呢？
搬离皇宫？
还是……
………
………
青年直起身子，站在门槛处慢慢适应着黑暗环境。
在双眼习惯在暗中视物之后，慕念关上了废弃园林的大门。
算算时间，她应该要抵达宫门了。
宫门到摘星楼有一段必经之路，他就去那处等着吧。
能看一眼也是好的。
慕念这样想着，步伐逐渐快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天。
弯月皎洁，群星璀璨。
很美。
但是太高了，他碰不到。
看看就好。
他永不会尝试捞月摘星。
也绝不会让其余人去玷污他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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