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张府（五）
花戚看着刘秀才被从水井里拉出来，尸体被泡得苍白肿胀，移开了目光。周围的环境一点点散去，最后出现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子，看面相是刚刚的张小姐。张小姐向两人行了一个礼，面色不再青乌，没了那点阴森煞气。她身后躲着一个小男孩，吮着手指，好奇地打量着司於和花戚。司於轻叹一口气，指尖弹出一枚铜钱，落地，刘秀才凭空出现。刘秀才也不像之前花戚见到的那样，浑身衣服湿透，滴着水，皮肤苍白，身体肿胀。他恢复了生前的样子，衣服也是干燥的。张小姐和刘秀才互相看向对方，多年死别重逢，两人都红了眼睛，一时竟没了言语。而原本站在张小姐身后的小男孩好奇地打量着刘秀才，犹豫一会儿后抱住他的腿，甜甜的笑了出来，没了之前的阴森鬼气。“早些入轮回吧。”司於拉着花戚的手后退一步，眼前的一家消失不见，周围又恢复了幻境出现之前张家的景象。张来福还是坐在床上，哆哆嗦嗦地指着棺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房间里的仆人看着这副诡异景象，都有些害怕，一时间束手无措。没有人注意到刚刚司於和花戚经历的那点异象，看样子刚刚幻境展开的时候，对外界没有什么影响。司於走到张来福的面前，他终于缓过一点神，哆哆嗦嗦地开口：“小、小师父……”“张老爷，这要人命的财运你可还要留？”司於轻声开口，声音只有她和张来福听得到。“不要了！不要了！小师父，求你了，救救我！！”张来福大声地喊着，眼泪鼻涕抑制不住地流了满脸。司於轻轻勾唇，面色带了些讥讽，转身吩咐管家：“准备些香纸蜡烛，让些人把棺材抬到院子里吧。”管家连忙照办，几个小厮把棺材抬在院子中。太阳升起来了，阳光从墙头射进来，洒在棺材上。她在棺材前摆放好点燃的香和蜡烛，四周都点了几张纸钱，然后把棺材掀开，里面是一个和真人差不多大小形状的木雕，被缠满画了朱砂经文的黄布条。然后起手，空中出现一道泛着蓝色的复杂符文，司於手往下一压，那符文落在木雕上。木雕瞬间燃烧起来，冒着一缕黑烟，一股恶臭在空气里散开。司於把手中剩下的纸钱洒在了棺材里，遇火烧了起来，纸燃烧的烟味堪堪盖过那股臭味。花戚站在人后面，离司於有些远，她看着司於被火光映亮的脸，看着那悲悯又漠然地神色，忽然觉得司於身上带了一丝神性。“她们说谢谢。”花戚听到一声怯弱的声音，她回头，看见小红站在自己的身后。“我给这对可怜母子烧了十年香纸，她们终于能入轮回了。”小红面色苍白，很没有精气神，连说话的都没有什么力气，声音很小。院子里的几个仆人都围在棺材旁，而她们离人的距离又有些远，加上小红声音小，没有什么人听到。花戚就静静地听着小红说，没有说话。小红自顾自地继续说，声音絮絮叨叨的：“我家那里闹饥荒，我父母带我逃荒，结果路上粮食快吃完了，他们为了让我活，就把吃的全给了我，而他们没撑住，都死了，我就一个人逃到了这里，靠乞讨维生。“张老爷把我捡回来，说我命好，让我每日给西南房子里的那口棺材烧香送饭，好好伺候棺材里的张小姐和小少爷。“张小姐第一次给我投梦时，她哭着让我把棺材上的经文划花，这样她就能去投胎了。我被吓醒了，就发现我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站在棺材面前，手里拿着笔，上面的经文被横着划了一笔。“我不敢给老爷说，后来我总是忘记一些事，还总是做噩梦，梦到张小姐哭。昨天夜里我又做噩梦了，一下被吓醒，却发现我手里多了一张符，而棺材不见了。“而刚刚我又见到了张小姐，带着一个男人和小孩，给我行了一个礼，说如今真相大白，因果了结，该去投胎了，还托我向你们说谢谢。“也好，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她们都解脱了，我嘛，大概也不了几天了。”小红咳嗽了一声，转身走了。棺材里燃起来的火虽然不是很大很猛烈，但慢慢地，里面的东西全部燃烧殆尽，连带着棺材也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点灰烬。张来福缓了过来，颤颤巍巍地走过来，问：“小师父，这是稳妥了？”司於“嗯”了一声，交代说：“把灰扫了，请个懂行的先生在合适的日子送出去就好了，顺便镇镇家宅，就清净了。“倒是张老爷，为了子孙，还是积些善德，那小红和你家有缘，好生供养着，而被你安排人打的李大夫家，也好好赔礼道歉吧。”张来福连忙应下，送了司於一些银子，司於收了，没有在张府多停留，觉得闹心。花戚跟在司於的后面，往客栈走去，她张口叫了一声“师父”，打算把刚刚小红的话全部转告给司於，刚开了话头：“刚刚叫小红的那个女孩子说……”司於转过头来看她，笑着说：“我听到了。”连着两天晚上没有睡好，司於身子有些乏，整个人懒洋洋地，没有了之前那种老神在在的气质。她觉得花戚像个小大人一样，总喜欢逗花戚，现在语气贱贱的说：“乖徒儿，猜猜，师父怎么知道的？”花戚有些无奈地笑了，“师父自有自己的本事，我哪里猜得到。”司於侧过身子，伸出手，用两只手指把花戚的嘴角往上提，这样像笑容加深了一样。嘴里还打趣了，“整天像个小大人一样，笑的话就该这样，笑得明媚张扬些，这样才有年轻人的朝气。”“师父。”花戚躲开她的手，有些嗔怪地说了一声。司於满意的收回手，嗯嗯，不错，有点孩子气了。花戚还是有些疑惑，张来福这人又贪婪又坏，害了自家女儿不说，还杀了刘秀才，也是作恶多端。她试探着开口：“师父，那张来福杀了人，就这么放过他？”司於知道她的意思，张来福害了人，但时间太久，物证已经没了，张家又有钱，和县老爷狼狈为奸，报官是行不通的，这样的话张来福就受不到惩罚。但以恶制恶是不对的，司於语气正经了一些：“徒儿，你要知道，我们修行之人最忌沾上因果。“那张来福自己行了坏事，也该受到报应。你看他才四十来岁，就已经头发胡须花白，满脸皱纹，有了六十岁的样子。说明做那种阴损事，折了阳寿，活不了几天了，死也不得好死。“而他家强偷来的财运现在散了，他家只会立马家财散尽，落得贫穷的下场。他家得了报应，我们就不该插手了。”司於淡淡地说，敲打着让她别有多的心，花戚答应了下来。走到客栈，发现铁生在和客栈家的小女儿玩，看到他们回来，笑着立马站起来。司於揉揉他的头，和老板娘打了声招呼就回自己的房间打算睡觉，她实在有些累了。可刚躺下，留在客栈的玄玄子又从床上溜起来，趴在他旁边，问：“怎么样，那张家和菩萨的关系搞清楚呢？”司於懒懒地把张家的事和那野菩萨的缘由说了一遍，说的时候止不住的打哈切。说起来，从唤来老道的魂所说的话，和在张家看见的事，就发现这事也不复杂。这菩萨受前朝清河黎氏的香火供奉，久而久之得了灵智和修行。后来黎氏被屠满门，它没了黎氏的香火供奉，成了野菩萨，开始作乱，闹得当地百姓不得安生。而老道游方，途经清河，被人请去降伏它，却反被夺了舍，那菩萨借着他的身子跑到这个地方谎骗张家老太爷供奉它。到了张来福这代，张家生意亏损，让张来福发了火，让人砸了菩萨像断了供奉。而那不知身份的黑衣人给张家送走了菩萨，又出阴损的招，让张来福害死张小姐，又杀了刘秀才。张小姐的鬼魂积怨，给小红托梦，附身小红去破了黑衣人的封印，报复张来福家。而那野菩萨没有了张家的供奉，又恰好遇到一帮山匪，它就用妖法控制了山匪去抢娃娃，把山匪和铁生一村的人都做成了自己的肉身。说到底，还是人的贪欲在作祟，是张来福的贪欲，害死了张小姐一家三口。司於翻了个身，让自己睡得舒服些，脑中却在复盘整件事。这里面，那个不知身份的黑衣人是重点。在张小姐的幻境里，她其实看到黑衣人完事后并没有要张来福的钱财。不为钱，那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还有老道求自己带他回乡安葬，既然自己答应了，那剩在菩萨洞的骨头还是要一并带走的。还有那个试图偷花戚玉佩的老妇，还有鲵精……算了，来日方长。司於停住了脑中的盘算，睡意浮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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