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0章

岁月的河冲刷着记忆的河床，有些砂砾沉淀为永久的礁石，名为执念。

老祖宗本以为，那个名字，那张年轻俊朗的脸，早已在半个多世纪的风霜里褪色、模糊。

她守着霍家，守着霍远州给予她的安稳人生，将那份少女时代炽热的爱恋与随之而来的痛楚，深深埋藏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墨修。

可是当墨修生命垂危，意识模糊却反复呢喃着她当年的闺名，缠绵病榻三月不肯瞑目的消息传来时，她平静如古井的心，终究还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那涟漪，一圈圈，荡开的是遥远的、属于那个烟雨江南的春日，是那个出征前夜，竹马眼中星火般的承诺。

她最终还是决定再去见墨修一面。

那一天，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深色旗袍，将银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去了医院，推开了那扇病房的房门。

那一瞬间，她仿佛推开了半个世纪的时光。

病床上的墨修，瘦削得只剩一把骨头，脸上布满深壑般的皱纹，唯有那双曾经清亮的眼，在看到她的一刹那，迸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光彩。

他颤抖地伸出手，干裂的嘴唇翕动，出口的，是积攒了一生的歉意：

“苏氏……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室内弥漫着消毒水与衰老的气息。

老祖宗缓缓走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依旧优雅。

她看着这个让她爱过、怨过、几乎为之殒命的男人，语气平静的说道：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那些陈年旧事，如同前朝的画，看着还有笔墨，却早已没了颜色，没什么可提及的了。”

墨修浑浊的眼中滚下泪来，他用尽力气，抓住一丝渺茫的希望，声音断断续续的哀求：

“如果……有下辈子……能不能……让我弥补你？”

老祖宗沉默了片刻，窗外光影斜照，在她脸上投下明暗的交界。

她轻轻摇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的说道：

“下辈子，我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遇到霍远州。

因为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的话语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历经千帆后的笃定。

墨修眼中的光黯淡了几分，他不甘地追问：“那……下下辈子呢？”

“下下辈子也是。”老祖宗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他值得。”

听到这个答案，墨修沉默了，巨大的悲哀与了然后的虚空攫住了他。

良久，老祖宗看着他，问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几十年的疑问。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遥远少女时代的怅惘：

“你当年……既然回去找我了，为什么不上前跟我说话？”

墨修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他肝肠寸断的午后，他嗓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悔恨：

“我当时回去……看到你大着肚子，跟霍远州走在一起……他扶着你，你低着头……我看你们那么幸福……所以没忍心去打搅你的安稳……”

老祖宗听了，忽然淡淡地笑了一下。

“如果那个人是霍远州，”她缓缓开口，温柔的眼睛里仿佛浮现出了那个及其温柔的身影，“他一定会上前，温柔地问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我。因为他爱我，亦信我。他会信我绝不会在与他有盟约的情况下，另属他人。也会信我即便做出了别的选择，也必有缘由。”

墨修闻言，彻底沉默了。

他懂了。

他确实比不上霍远洲。

老祖宗又轻声告诉他，在孩子出生以前，她与霍远州一直是分房而居。

甚至在霍文启出生后，他们也分房了半年之久。

霍远州用他宽阔的胸怀，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等待、去确认，去自己做出选择。

“一些前尘往事，都过去了。墨修，你也……放下吧！”她最后说道。

她没有停留太久。

说完该说的话，她便起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的那一刻，病床上的墨修，眼角滑落出了最后一滴眼泪，那口强撑了三个月的气，终于缓缓散去。

他的眼神失去焦距，灵魂仿佛从沉重的躯壳中挣脱，飘荡起来。

朦胧中，他仿佛穿越了时光，真切地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他挚爱的少女，是如何独自面对日渐隆起的小腹，在流言蜚语中惶然无措，如何在绝望中走向冰冷的河水……

那些他未曾参与、只因他缺席而加诸她身的磨难，一幕幕，清晰如昨，凌迟着他最后的意识。

啊……原来，他带给她的，远不止是青春的遗憾……

临终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下辈子……他不能再遇到她了。

他不想，再因自己的任何缘由，带给她一丝一毫的磨难。

执念尘埃落定，带来的并非解脱，而是永恒的放手。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洁白，安静。

雪色覆盖了尘世的一切痕迹，如同一场盛大而哀戚的祭奠。

……

……

【其实是不想两个老人再见的，可后来想想，墨修这一生也真的很遗憾。

希望书里的他，下辈子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子，珍她爱她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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