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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9章


大家唤我小房子,一支笔,一碗墨,曾是我困顿年月里唯一的指望。

在遇见师傅秦晚晚之前,我不过是巡捕房刑房里一个画影图形的匠人。

日复一日,对着那些或狰狞或麻木的囚徒面孔描摹,笔下流淌的只有生硬线条与灰暗颜色,如同我那捉襟见肘、勉强糊口的日子——黯淡无光,毫无波澜。

命运的转机是师傅带来的。她纤手执笔,仿佛有魔力流转。

我亲眼目睹她寥寥数笔之下,嫌犯形神毕现,纸上的面孔竟似有了呼吸,连眉梢眼角的狡黠与心虚都无处遁形。

师傅说,画师之笔,亦是世间最锋利的无形之刃。

我心头的灯,骤然被点亮了。

那些枯燥的线条陡然活了过来,化作照妖镜,助衙门擒贼破案。

润笔费悄然丰厚,昔日窘迫一去不返,原来一支笔,真能点石成金,更点活了我沉滞的人生。

我此生得遇两位贵人。

一位是师傅,另一位,是飞哥——霍横飞。

在巡捕房之前,我不过是个在街头替太太小姐们描画肖像的穷画匠。

世道艰难,颜料比米贵,我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背,连件像样衣裳都穿不上。

幸而承蒙谢姨娘青眼,为她画像。

我为谢姨娘画像的时候,飞哥正好从外面回来,他的目光偶然落在我的画板上。

他说:“小子,想要去巡捕房做事吗?”

——就这一句话,巡捕房的门竟为我这个寒酸画匠敞开了。

一份安定的薪饷,终于让我有能力接济远方孤苦的妹妹。

我曾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将追随飞哥的身影,做他最忠实的影子。

直到那次,他遭人暗算重伤,气息奄奄,药汁到了唇边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情急之下,我俯身过去……当我的唇触碰到那温软的一刻,心底却骤然炸开惊雷——我竟贪恋这不合时宜的触碰!

我们都是男人啊!

这念头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我,无边的羞耻和惊惧瞬间将我吞噬。

飞哥若知晓这龌龊心思,当年那扇门还会为我打开么?他会后悔给了我一份工作吧?

这念头几乎将我逼上绝路,冰冷的绳索曾悬于梁上,我几乎在那自我厌弃的深渊里窒息。

是师傅,第一个窥破了我挣扎的漩涡。

我以为迎接我的必将是鄙夷和驱逐,她却只是轻轻叹息,眼中盛满真切的痛惜:

“小房子,这份爱太不寻常,这世道,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啊。”

她温暖的手落在我肩头,“可你要记住,心之所向,何错之有?这情意本身,清清白白。”

寥寥数语,如同劈开混沌黑暗的利剑,将我从绝望的悬崖边拉了回来,让我得以喘息,得以重新审视自己这颗被世俗惊扰得惶恐不安的心。

虽然终于能够直面这份不同,可我明白,是时候离开了。

飞哥自有他光明坦荡的人生轨迹,而我这微末又悖逆的星火,不该也无力去扰动那片晴空。

他再次远赴他乡时,我在渡口挥了挥手,一声“再见”,也彻底诀别了那些在心底反复描摹过无数次的、关于他的模糊又清晰的影像。

回到故里,我重拾旧业,在熟悉的巡捕房安顿下来。

积攒下一笔钱后,我立刻将妹妹从远方接来。

她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出现在院门口那日,我暗自发誓,要为她撑起一片天。

妹妹被我送进了新式学堂。

师傅秦晚晚、曼央姐、曼书姐、白雪姐……这些或熟识、或仅从师傅信笺中得知其名的女子,她们的故事如同投石入水,在我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们告诉我,唯有知识,才是女子挣脱枷锁、真正挺立于世的脊梁。

故乡的风日复一日吹拂,那些曾刻骨铭心的面容,竟也在时光的流水中渐渐淡去,如同我笔下那幅被雨水晕染开的旧画。

也许我的人生画卷底色终究带着几分清寂,但妹妹的成长,却在其上挥洒出最鲜亮、最蓬勃的色彩。

看她像一棵吸饱了阳光雨露的小树苗,在学堂里节节拔高,眼神一天比一天自信明亮,我不知不觉竟成了同僚们口中那个“恨不得把妹妹捧在手心”的“宠妹狂魔”。

又一个清晨,我摊开画纸,窗外传来妹妹清朗的晨读声。

笔尖饱蘸新墨,落在雪白宣纸上,异常清晰笃定。

那些曾经沉甸甸压在心口的影子,终究化作了笔下流畅的线条,沉淀为滋养技艺的养分。

我腕下生风,勾勒着眼前这方小小的、却无比坚实的天地——

墨香清冽,窗明几净,不远处书声琅琅,正是人间最安稳的声响。

原来放下,并非遗忘,而是将过往酿成滋养新枝的春泥。

故人的身影虽在时光里淡去,却在我笔下的万千世界里获得了另一种永生。

此刻墨色淋漓,新纸舒展,小房子执笔的手,正从容不迫地勾勒着属于自己的、辽阔而清晰的下一程。

大家好。

我是小房子。

我很好很好。

谢谢你们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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