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1章 寒冬

肖剑一行人离开会议室后，那扇沉重的木门仿佛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门内，是尚未散去的震惊、不甘和沉重的压力；门外，是已然降临、不容置疑的监管铁幕。

会议室内死寂了足足十几秒，直到一名年轻高管的手机不慎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曾庆阳依然站在原地，双手撑着桌面，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从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拳头，可以想见他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一亿两千万的罚款，强制停止核心补贴活动，还有那“最高关停平台”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不仅仅是业绩上的重创，更是对他一直以来所信奉的商业逻辑和竞争策略的全盘否定。

“曾总……”于龙星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干涩。

曾庆阳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但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锐利和一丝不甘心的探寻。他没有理会于龙星，而是猛地转身，大步走向会议室门口，一把拉开门。

门外，监管中心的工作人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肖剑正在与李书静低声交代着什么。

“肖主任！请留步！”曾庆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肖剑停下话语，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曾总，还有什么问题？”

曾庆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但话语中的急切还是流露了出来：“肖主任，我想冒昧地问一下，李副主任，”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李书静，“您们接下来……是准备回监管中心，还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他想知道，这把监管的利剑，是否只会落在饿了吧的头上。

李书静看了一眼肖剑，见后者微微颔首，便转向曾庆阳，用她那惯有的、清晰而专业的口吻回答道：“曾总，按照工作计划，我们接下来会前往每团外卖公司，就同样的问题进行约谈并送达处理决定。”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确认，曾庆阳的心还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追问道：“那么……对每团的处罚……”

李书静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公文：“基于初步调查结果，每团外卖作为市场份额领先者，在本次恶性竞争中起到了主导和推动作用，其行为性质、持续时间及造成的影响，与饿了吧基本处于同一量级。

因此，监管中心对其的处罚决议，在核心条款上，与对贵公司的处理是一致的。包括高额罚款，立即停止违规补贴活动，以及提交整改报告并接受持续监督。”

“核心条款一致……高额罚款……”曾庆阳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他有一种“要死一起死”的扭曲平衡感，至少每团没有逃过一劫，大家又回到了某种程度上被强行拉平的起跑线上。

但另一方面，一种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监管的态度是如此坚决，覆盖是如此全面，这意味着整个行业的游戏规则将被彻底改写，没有任何侥幸可言。这不再是针对某一家公司的惩罚，而是对整个模式的清算。

他看到肖剑平静无波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规则面前，人人平等。我们关注的不是某一家公司，而是整个市场的秩序。”

曾庆阳所有残存的侥幸心理，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他原本还想着，或许可以暗中观察每团的动向，或许监管会对每团网开一面，或许……现在，所有这些“或许”都化为了泡影。

“我……明白了。”曾庆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彻底认命后的疲惫，“谢谢李副主任告知。”

肖剑最后看了曾庆阳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既有警示，似乎也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曾总，把精力放在如何合规经营、如何真正提升服务和效率上吧。过去的路径已经走不通了，未来，需要新的思路。”

说完，肖剑不再停留，带着李书静和工作组成员，转身走向电梯间。

曾庆阳僵立在会议室门口，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走廊里空旷而安静，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身后会议室里那些同样茫然无措的下属们。

他缓缓转过身，走回会议室，重新站在那张巨大的会议桌前。桌上，那份白色的《处理意见通知》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冰冷的墓碑，埋葬了过去那个狂飙突进的年代。

“都听到了？”曾庆阳的声音沙哑，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高管，“每团，一样跑不掉。监管不是针对我们一家，是针对我们这种玩法。”

他拿起那份文件，指尖感受到纸张的冰凉。

“于龙星，柳橙，”他的语气骤然变得强硬起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别再抱有任何幻想了！立刻！马上！按照肖主任的要求，拿出切实可行的整改方案！补贴怎么降，降多少，用什么新的策略来留住用户，稳住商户……我要在24小时内看到具体的东西！”

“另外，”他补充道，眼神锐利，“通知公关和法律部门，对外发布公告，措辞要诚恳，表示我们完全接受监管部门的处罚和指导，将积极进行整改……态度，一定要端正！”

他知道，从现在起，饿了吧必须学会在戴着镣铐的情况下跳舞。而那个曾经与他杀得难解难分的对手——每团，此刻想必也正经历着同样的阵痛，思考着如何在新的规则下，重新出发。

行业的寒冬，伴随着监管的雷霆，已然降临。

而春天何时到来，以何种形式到来，无人知晓。他们能做的，只有先活下去，努力适应这冰冷而坚硬的新土壤。

黑色的轿车车队没有停留，离开饿了吧总部后，便径直驶向城市另一端的每团外卖总部。

在车上，肖剑闭目养神，但脑海中已经在构思着下一场的交锋。他清楚，徐为正的性格与曾庆阳有所不同，更加内敛，也更加坚韧和注重战略。与每团的沟通，可能不会像饿了吧那样有明显的情绪对抗，但未必会更加轻松。

每团外卖总部，徐为正同样带领着核心团队在会议室等候。与饿了吧那边压抑中带着慌乱的气氛不同，每团这边显得更为沉静，甚至带着一种严阵以待的冷静。

肖剑一行人到达后，同样的流程再次上演。会议室内，气氛依旧凝重，但少了几分火药味，多了几分审慎的观察。

当肖剑宣读了对每团外卖几乎相同内容的处罚决议——高达一亿五千万元的罚款（因市场份额和主导作用，罚款略高于饿了吧）以及立即停止所有违规补贴活动的命令时，徐为正的脸上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他只是认真地听着，偶尔微微点头。

在每团运营负责人试图从“提升社会总福利”、“技术驱动效率”的角度进行一些委婉的辩解时，肖剑用同样坚定且逻辑清晰的理由予以驳回，再次强调了“公平竞争”的底线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的必要性。

徐为正自始至终没有像曾庆阳那样提出直接的质疑。在肖剑解释完毕后，他平静地开口：

“肖主任，各位领导，我们收到了监管中心的决议。每团一直坚信，长期的成功来自于为消费者、商户和社会创造真正的价值，而非短期的市场份额。

我们尊重国家的法律法规和监管政策，会严格按照要求，立即进行全面的整改和优化。”

他的表态堪称典范，冷静、克制，完全符合监管期望。但肖剑并没有因此放松，他敏锐地察觉到徐为正话语中潜藏的东西——那是一种在规则内继续游戏的决心，一种被迫收敛锋芒但并未改变内核的冷静。

“徐总能够有这样的认识，很好。”肖剑注视着徐为正，“我们希望每团能够真正将‘创造价值’落到实处，在合规的框架下，通过提升服务质量、优化运营效率、技术创新来赢得市场，而不是依赖简单的资本手段。

健康的竞争环境，对行业的长期发展，对象每团这样的行业领导者，同样是至关重要的。”

徐为正微微欠身：“谢谢肖主任的指导，我们明白。每团会尽快提交整改报告，并积极配合后续工作。”

会谈在一种表面平和、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肖剑知道，对每团的监管，或许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智慧，因为徐为正这样的对手，更懂得如何适应规则，甚至在规则内寻找新的突破口。

离开每团总部，坐进车里，肖剑长舒了一口气。

他很清楚，虽然自己用雷霆手段处理了这两大巨头，可是如果对方反抗，其实也是非常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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