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下邳
搜查了一番后,士卒们一无所获,为首的什长和驿吏打过招呼,率众离开。
但当天下午,士卒们再次返回,重新搜查客人的行李。驿吏因为和什长很熟,两人坐在院中闲扯。驿吏问道:“奈何去而复返?”
什长道:“皇帝遇刺,汝其知之?今于河边邑里擒得一勇士,闻其音,乃莱人也。暴起伤人,虽伤而不绌。令、尉复令再搜东莱之物。”
韩伯听了这话,心中一缩:那名勇士负伤被俘,如果招供出来,那自己就完了。但事到临头,也想不出特别好的办法来,只能听天由命了。反正在他出来之时,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能够从刺杀现场回来,已经是万幸,如果再被抓,那也只是一死而已。
士卒们再次出来,没有搜查出什么可疑物品,他们又都走了。
随后十几天,几乎每天都有新的线索:有人自杀了,从河边找到了沉在水里的布匹……;每次有新的线索,就会有士卒上门搜查,甚至还真的抓走了几名客人,所幸在韩伯这里没有找到任何破绽。提心吊胆了十多天,韩伯简直是度日如年,但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平淡的样子。他像一名穷书生一样,一天只喝一顿粥,有时甚至整天不吃一顿,把省下来的钱全都交了房钱。到后来,实在没有钱了,他就把自己的行囊抵压在驿站里,甚至脱下了自己的冬衣。最后实在没有物品可以抵压了,他只能帮着驿里办事。驿吏也很无奈,他虽然同情这些客人,但案件涉及到皇帝,凶手还没有抓到,谁也不敢放松。
禁令下达了十余天后,终于宣布解禁,那些被抓进监狱的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客人们聚在一起商量,决定凑一凑钱,雇一条船,一起先到濮阳,再各寻道路。韩伯目前已经一贫如洗,但在这样一个小津口,他实在是寸步难行。他只能再三请求,让这些客人捎上自己,自己愿意以劳役代偿。最后终于有一名商人松了口,替他付了一半的钱,但只许他待在舱外,算作自己的庸保。由于这不涉及其他人的利益,大家也就不多说什么。
船行了一天,到达津口,大家上岸前往濮阳。韩伯不敢直接去找濮阳内的须家商铺,他将自己打扮成一名乞丐,在商铺周围观察了一番,才终于与须家掌柜的接上头。
几天后,须家将韩伯夹带在一条货船上,驶往下邳。在下邳,经须家推荐,一名小商家将他收为庸保,到官府为他办理了身份登记,取名张良。
在秦代,地位卑微的商家一般不能雇佣有正式编户的邑民(地位比商家高),他们的庸保要不就是自己家人,要不就是流浪的乞丐,一般给点钱,象征性地盘问一番,也就能取得商家的身份认证,反正是商家,多一个人,多收一份人头税。
下邳位于泗水河畔,彭城的下游,沂水从这里注入。这里曾是古邳国所在,农商都有一定的基础,但与旁边的彭城相比,还是颇有不足。
下邳虽在彭城下游,但却与彭城分属两郡:彭城属四川郡,下邳属东海郡。这里在以前是齐、楚边境,彭城属楚,而下邳属齐,属齐的下邳入秦时间较属楚的彭城更晚,没有经过大的战争,又是商业城市,人口来源比较复杂,诸侯遗民有不少逃到这里隐居。
这里虽然推行了阡陌令,但执行得并不彻底,大量的土地名义上虽然被分配了,实际上还是掌握在豪门手中。不仅下邳这种边远的地方如此,就连宁陵这种地处中原的地区,分配下去的土地也实际控制在宁陵君及其家臣、门客的手中。这种情况在楚地更为严重。这些地方家族观念极强,人民几乎都聚族而居,相互照应,大家族比比皆是。
另一方面,江淮流域人口稀少,荒地很多,流民的进入虽然有违秦制,但利大于弊,所以但凡有人入籍,当地官吏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不会过于较真。
各种机缘之下,韩伯以张良的姓名重新入籍,成为一名小商家的庸保。
须家在当地也是有名望的大户,业务很多,资金雄厚。须家十分谨慎地派了一名当地的掌柜向那名商家推荐张良,又以那名商家的名义为张良入籍,完全隔断了张良与须家的关系。张良曾经管理过一个大家族,又在外游历了好几年,处理这家小商户的业务自然不在话下,加上还有须家掌柜的推荐,很快就得到信任。不过张良还是尽量收敛起锋芒,完全在这位小商户可以理解的范围行事,不顶撞,不冲突,不冒进,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本分。
一天,张良陪着老板去看货,意外地在路上遇见了项缠。
项缠是项燕的族子,曾与项梁一起在项燕的军中征战。张良在郑、陈之乱后,一度追随昌平君投奔项燕,得与项缠、项梁等项家子弟相识。后来项燕决意于蕲南与王翦决战,自知前途渺茫,将项缠、项梁、张良等心腹人等都送出军营。项氏回封地吴城,张良则返回韩地。两人自从蕲县一别,天涯阻隔,不通音讯已经四年。猝然于道上相遇,两人都不敢相认。但项缠认识张良的老板,他主动与老板见礼:“邳贾安好!”
老板显然不知道项缠的身份,但也很恭敬地见礼道:“项伯安好!项伯远来,必有大贾!”
项缠道:“前得先生之货,尚有余利,今则至矣,愿以奉。少时至府相拜。”
老板赶紧道:“安敢劳项伯奔波,微庶当过府相拜!”
项缠似不经意地指着张良道:“彼兄少见,君家子弟乎?”
老板道:“微庶所聘,甚得力,须家所荐也。”他有意抬出须家,显示自己能与之交游。
项缠道:“既须家子弟,必有所能!不妨劳须兄同往赁钱。”
张良赶紧自我介绍道:“微庶张良,承须家掌柜看顾,效命于邳贾。”
项缠道:“敢劳良兄之步!”
老板道:“此项伯,居下相,巨贾也。于邳亦有所营也。前者承赐营生,尚余百廿钱,犹志之矣,诚信君子也。”
项缠也不与老板多说,对着张良一揖,张良连忙避过。老板道:“汝可随往,好生侍候!”张良应诺,随着项缠离开了。
项缠这次是孤身出来,并没有带随从,张良执手跟随在项缠的身后,就像是项缠的随从。走了几步,项缠见周围无旁人,也不回头,低声问道:“兄何以至下邳?”
张良也不跟项缠拐弯抹角,直接道:“伯其闻博浪沙之铁锤乎?”
项缠闻言,不觉脚步一顿。张良道:“但且行矣!”
项缠立即掩饰起自己惊讶的心情,依旧从容地往家里走。
项缠在下邳的住处既不高大,也不华丽,只是寻常里巷中的一个普通小院。进屋后,项缠一把抓住张良的手,道:“兄何能为此?”
张良自然不能告诉他详情,只道:“恨未得售也。”
项缠道:“汝知之否,各地大索十日,诸侯余孽因之而亡者百计。”
张良道:“是以至下邳也。愿兄慎言之。”
项缠道:“其中干系,吾岂不知。但出尔口,入吾耳,别无所知也。”
两人在屋内小叙片刻,不敢久留,项缠取出一百二十个钱,交给张良,又另给了张良五十个钱。张良只收了十枚,道:“无所赐,非项氏所为,所赐多,徒招疑也。”
张良回到店铺中,等老板回来,把那一百二十个钱奉上,还坦言项伯另赐了十个钱。老板也数出十个钱来赏了张良。张良称谢而去。
张良是外来人,在本地没有居处,平时就住在老板的店中。而老板有自己的家室,清点完每天的业务,他会回家休息。
按秦制,日出开市,日落闭市。但这一点在下邳推行不开,因为这里的商铺都是分散开设,没有集中成市的传统。下邳入秦未久,也还来不及在城里建设集市,把商户都搬进去集中管理,只能报告上级,一仍其旧,待钱粮充足了,再考虑集市的问题。虽然集市不能按时开闭,但日落后闭店是必须的;一旦城门关闭,各种营业场所也都必须关门停业。
停业后,老板要盘点自己一天的收获,清点剩余的货物,并与账目核对。这些事,老板都是亲历亲为,不愿让张良参与,这时就把张良打发出去,让他四处闲逛。张良也乐得有这么个空闲时间,可以舒展一下劳累的身心。
在见过项缠后,张良依旧每天于闭城后于城中闲逛。下邳地处沂、泗之交,建城时,专门从河流中引出一道小河入城,一为水源,二为运输。小河蜿蜒,穿城而过,小河的两岸正是商铺集中之处。为了交通方便,小河上建有不少小桥。张良每天都沿着河岸散步,从一侧小桥过河,再从另一侧小桥回来。一般当他散完步时,老板也大致把账目对算清楚,可以回家了。老板回家后,张良就守在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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