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草船借箭
肠江,这条横亘在宝游秘境大地上的巨大伤痕,此刻已彻底沸腾。粘稠如尸油的江水翻滚着,浊浪排空,每一次浪头拍击在两岸嶙峋的黑色礁石上,都炸开大团大团紫黑色的泡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烈腥腐。然而比这腐臭江涛更令人窒息的,是北岸那无边无际、覆盖了整个地平线的“潮水”——阿瞒僵尸的八干万尸骸大军!
目之所及,尽是蠕动的骸骨与腐败的躯壳。灰黑色的尸气连天接地,形成一片厚重的、不断翻滚的尸云,将原本昏沉的天光彻底遮蔽,只在尸云缝隙间透下几缕血红色的不祥光芒。
尸云之下,无数形态扭曲、眼眶中燃烧着幽绿或暗红魂火的僵尸沉默矗立,如同亿万尊冰冷的石雕。刀枪剑戟的寒光在尸气中若隐若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丛林。更令人绝望的是江面——无数巨大、粗粝的骸骨被某种强大的尸元强行熔铸、拼接,硬生生在宽阔湍急的肠江之上,架起了一座座扭曲狰狞、横跨江面的骸骨浮桥!
桥面上,身披重甲的尸兵方阵正踏着沉重划一的步伐,轰隆隆地开赴南岸,每一次踏步都让整座浮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溅起粘稠的尸水。桥下,无数被尸气侵染、形态怪异的腐鱼和水尸翻滚跳跃,贪婪地啃噬着桥上偶尔掉落的碎骨腐肉。阿瞒的尸旗,那面巨大的、绣着狰狞鬼头的黑色旗帜,就插在江心最大的一座骸骨浮桥顶端,如同悬在南岸所有僵尸头顶的索命符咒。
南岸,霸王僵尸那用整条远古巨兽脊椎骨搭建的庞大营寨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尸血。几盏用人头骨盛放着惨绿色磷火的骨灯,在腥臭的江风中摇曳不定,将帐内各种奇形怪状的僵尸身影投射在粗糙的骨壁上,拉长、扭曲,如同群魔乱舞。
霸王僵尸高踞在一张由无数锋利兽牙和粗大骨骼拼成的狰狞王座之上。它并未披甲,只穿着一件暗红色的、仿佛用凝固血块鞣制的宽大披风,露出虬结如岩石、布满古老伤痕的灰白色骸骨躯体。一柄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方天画戟斜倚在王座旁,戟刃并非金属,而是某种漆黑如墨、边缘流动着暗红血芒的奇异骨刃,散发着割裂灵魂的锋锐气息。
他深陷的眼窝中,两团熔金般的魂火沉静地燃烧着,目光穿透营寨,死死锁在江对岸那遮天蔽日的尸云和不断延伸的骸骨浮桥上。那目光中,有桀骜,有暴戾,更有一丝被强敌压境所激起的、近乎沸腾的战意,但也被一层冰冷的理智死死压制。
王座下方,尸影幢幢。左侧,一具僵尸尤为醒目。它身形高大挺拔,虽为骸骨之躯,却覆盖着一层细腻莹润、如同上等白玉般的骨甲,骨甲关节连接处雕琢着繁复华美的暗纹。颌下,竟有一副用某种漆黑油亮的异兽长须精心编织而成的“美髯”,随着它的动作微微飘拂。它腰间挎着一柄狭长的骨刀,刀鞘镶嵌着幽蓝的宝石。此刻,它一手轻抚美髯,另一手按在刀柄之上,眼窝中两点冰蓝色的魂火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冷傲,扫视着帐中主张联合的草履僵尸使者卧龙僵尸和旁边沉默的草履部众。
他正是霸王座下首席猛将——美男子僵尸。
右侧,则是一具截然不同的存在。它体型更为魁梧雄壮,几乎与草履僵尸不相上下,通体覆盖着厚重、粗糙、如同未经打磨的花岗岩般的灰黑色骨甲,骨甲缝隙间塞满了干涸的泥垢和暗红色的苔藓。它沉默地杵着一柄门板大小的厚重骨戟,戟刃钝厚,布满了崩口。它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垂着巨大的头颅,用一块粗糙的磨刀石,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沉重地打磨着骨戟上那些巨大的崩口。每一次摩擦,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嚓…嚓…”声,火星在昏暗的骨灯下迸溅。那巨大眼窝中的魂火是浑浊的土黄色,如同沉寂的泥潭,深不见底,毫无波澜。这便是以力量与坚韧著称的老实人僵尸。
“霸王明鉴!”一个略显尖细、带着颤音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一具身材干瘦、裹着一件由无数腐烂竹简串联而成的破旧长袍的僵尸,连滚带爬地扑到王座前。它手中紧紧抓着一卷同样腐烂发黑的竹简,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阿瞒…阿瞒势大!八干万尸军!上古阴兵!虎齿凶威!更有那铺天盖地的尸云法宝!非人力…非尸力所能抗啊!我江东水尸虽勇,焉能填此巨壑?”它颤抖着举起竹简,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降…降了吧!阿瞒素有‘唯才是举’之名,只要献上肠江天堑,我江东万干骸骨,或可…或可保全啊!若战…恐…恐玉石俱焚,尸骨无存!”话音未落,那腐烂的竹简竟因它过于激动而脱手,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骨质地面上,散开一片污黑的碎屑。它正是主张投降的文人僵尸。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老实人僵尸那单调沉重的磨戟声,依旧不紧不慢地响着:“嚓…嚓…”
美男子僵尸冰蓝的魂火中讥讽之色更浓,按在刀柄上的骨指微微收紧。霸王王座之上,那两点熔金魂火依旧沉静,但王座扶手处,几根粗大的兽牙无声地崩裂出细密的裂纹。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在下首、身披五彩斑斓毒瘴袍服的卧龙僵尸,向前踏出了一步。它那柄由七根肋骨构成、魂丝为面的白骨羽扇轻轻抬起,并未指向叫嚣的文人僵尸,也未看那冷傲的美髯尸将,更未打扰那沉默磨戟的巨汉。扇尖,如同最精准的指针,遥遥指向营寨之外,那浊浪滔天、被北岸尸云和骸骨浮桥阴影笼罩的肠江江心!
“霸王,”卧龙僵尸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古井,却清晰地穿透了磨戟声和文人僵尸的抽泣,传入霸王熔金的魂火深处,“降,可得残喘,然江东水脉尸气,终将沦为阿瞒炉中薪柴,滋养其北地尸骸,永世为奴。”白骨扇尖微微一顿,指向江心翻涌的浊浪,“战,虽九死一生,却有一线之机,焚其浮桥,断其爪牙,或可争得…江东尸骸之自在!”
它宽大的毒瘴袍袖无风自动,周身五彩瘴气流转加速,幻化出种种稍纵即逝的玄奥符文。“言语空泛,难动霸王虎威。”它眼窝深处那古井般的寒潭,骤然亮起一点锐利如星的光芒,“请移步江畔,且观我主草履麾下,如何‘借’阿瞒这漫天尸哭箭雨——”
“点起此江第一把焚天之火!”
话音落下的瞬间,卧龙僵尸的身影已化作一道飘渺的五彩瘴风,卷起旁边那一直沉默如山、只顾磨戟的老实人僵尸,在营寨众尸尚未反应过来的惊愕目光中,倏然穿过骨壁缝隙,消失不见!
肠江之上,风浪更急。粘稠的尸水如同煮沸的油锅,疯狂地翻腾咆哮。就在这怒江中心,一叶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粗陋不堪的“舟船”,正随波起伏,如同狂风中的枯叶,随时可能被巨浪撕碎吞噬。
这船,竟是由无数粗大坚韧、浸泡得发黑发亮的腐草藤蔓胡乱编织而成!船身毫无章法,处处是窟窿缝隙,浑浊的尸水不断涌入,又被船底某种无形的力量排开。船头船尾,歪歪扭扭地插着几根挂着破烂草席的杆子,权作帆樯。整艘船散发出浓烈的、属于枯骨沼泽深处的腐败草腥气,在阿瞒军那滔天尸气与肠江本身的腥腐中,显得如此渺小、脆弱,格格不入。
草船船头,卧龙僵尸青色的毒瘴袍服在狂暴的江风中猎猎作响,身形却稳如磐石。它身侧,那体型魁梧如巨岩的老实人僵尸,依旧紧握着它那柄门板大的骨戟,浑浊的土黄色魂火透过江上的浓重尸气,死死盯着北岸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骸骨浮桥,以及浮桥上那如同钢铁丛林般的阿瞒尸军。它巨大的骨掌紧握着戟杆,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闷响,那是一种面对灭顶之灾时源自本能的、沉默的紧张。
北岸,最大的骸骨浮桥之上。虎齿僵尸那覆盖着铆钉重甲、顶着巨虎颅骨的庞大身躯,如同移动的堡垒,矗立在桥头。熔金般的魂火穿透尸云,瞬间锁定了江心那艘渺小得可笑的腐草破船。它巨大的虎口开合,发出震耳欲聋、充满不屑与暴怒的咆哮:“蝼蚁!安敢窥视天威?!射!给本帅将那破草船和船上的杂碎,射成齑粉!尸骨无存!”
虎啸如雷,军令如山!
“嗡——!!!”
一声沉闷到极点、仿佛亿万只毒蜂同时振翅的恐怖嗡鸣,骤然从北岸那无边的尸云中爆发出来!这声音并非源自喉咙,而是无数弓弦被拉到极致、无数尸元灌注于箭矢时产生的空间震颤!
下一瞬,天,黑了。
不是尸云的遮蔽,而是箭!无穷无尽、遮天蔽日的箭!
这些箭矢,绝非人间凡铁!箭杆漆黑,缠绕着丝丝缕缕挣扎哀嚎的怨魂;箭头更是干奇百怪,有燃烧着幽绿磷火的骨刺,有不断滴落腐蚀粘液的獠牙,有闪烁着诅咒符文的碎骨片……每一支箭都散发着浓烈的尸毒、怨念与毁灭的气息!它们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翻滚咆哮的黑色箭云,如同灭世的蝗灾,又似地狱倾泻而下的污浊瀑布,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朝着江心那艘孤独的腐草船,倾泻而下!
箭雨未至,那汇聚了八干万尸军凶煞之气的恐怖威压,已如同实质的巨山轰然压下!江心怒涛竟被这股无形的力量短暂地压平!草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船体藤蔓寸寸崩裂!老实人僵尸闷吼一声,巨大身躯猛地一沉,脚下草船甲板瞬间凹陷,浑浊的尸水疯狂涌入!它浑浊的土黄色魂火骤然收缩,如同被狂风吹袭的烛火,手中巨大的骨戟本能地横在身前,但面对这毁天灭地的箭雨洪流,这动作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死!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就在这干钧一发、万箭即将加身、将草船连同船上二尸彻底淹没撕碎的刹那!
船头,一直静立如松的卧龙僵尸,终于动了。
他并未结印,也未施法。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宽大的毒瘴青袍怀中,掏出了一件物事。
那东西黝黑,毫不起眼,约莫巴掌大小,形状极不规则,边缘粗糙,表面布满了无数细密的、仿佛被岁月和万兵磨砺出的凹痕。乍一看,像极了河边一块最普通、最不起眼的磨刀石——魔碫!
就在魔碫暴露在漫天尸哭箭雨凶煞之气下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北岸箭云嗡鸣更加低沉、更加古老、更加厚重,仿佛来自鸿蒙初开、承载着万兵征伐之意的浩瀚嗡鸣,猛地从这小小的灰色石块中爆发出来!嗡鸣声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漫天箭矢的凄厉尖啸,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注视江心的僵尸意识深处!
卧龙僵尸眼窝中那古井无波的寒潭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点纯粹、冰冷、高高在上、仿佛俯瞰众生的幽邃白光!一股不属于它自身的、浩大苍茫的魂力波动,如同沉睡的远古巨神苏醒,轰然降临!它托着魔碫的手掌猛地向上一抬!
那灰扑扑的魔碫,骤然爆发出无法形容的璀璨光芒!
不是炽热的日光,不是阴冷的月华,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仿佛能磨灭万物、返璞归真的灰白色光华!光芒如同爆炸般瞬间膨胀,在卧龙僵尸(或者说此刻主导这具躯体的鹿骊阳神)身前,化作一面巨大无朋、缓缓旋转的灰白光轮!
光轮凝实如万载玄冰,边缘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密、高速旋转的微小锯齿!轮面之上,无数更加微小、繁复到极致的古老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生灭!一股“磨砺”、“分解”、“返本归源”的恐怖道韵,如同无形的风暴,以光轮为中心,席卷四方!
灭世黑蝗般的尸哭箭雨,终于降临!
轰!轰!轰!轰!
无数燃烧着磷火、缠绕着怨魂、滴落着毒液的恐怖箭矢,如同疯狂的飞蛾,狠狠撞在那缓缓旋转的灰白光轮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耳的金属撞击!
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亿万砂轮同时摩擦钢铁的刺耳锐响!
嗤——嗤嗤嗤——!
在灰白光轮那恐怖的道韵碾压下,那些凶煞滔天的箭矢,如同投入磨盘的豆子!
磷火箭矢撞上光轮,其上燃烧的幽绿磷火瞬间被磨灭,如同烛火被狂风吹熄,箭矢本身则如同朽木般无声地化为细碎的灰色粉末!
怨魂箭矢上的哀嚎怨魂,刚一接触光轮边缘旋转的微小锯齿,便发出更加凄厉绝望的尖啸,魂体如同烟雾般被瞬间搅散、分解,化为最原始的魂力尘埃,被光轮吸收!
毒液獠牙箭、诅咒骨片箭……无论何种材质,蕴含何种恶毒威能,撞上那缓缓旋转、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灰白光轮,皆在刹那之间,崩解!分解!化为最细微、最原始的颗粒尘埃!
那足以瞬间摧毁一座骨城、灭绝一方尸国的恐怖箭雨洪流,撞上这面凭空出现的灰白光轮,竟如同冰雪遇到了烧红的烙铁,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未能在那光轮表面激起!
灰白光轮缓缓旋转,稳如亘古磐石。光轮之后,腐草船安然无恙。船头的“卧龙”青袍鼓荡,白发(魂丝)在劲风中狂舞,托举魔碫的手臂稳如泰山,眼窝中那两点纯粹的幽邃白光,如同执掌磨世权柄的神祇,冷漠地注视着这漫天箭雨化为飞灰的奇景。它身旁,老实人僵尸那浑浊的土黄色魂火,此刻已瞪得如同两颗小太阳,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震撼与呆滞,连手中那柄巨大的骨戟何时滑落,重重砸在船板上都浑然不觉!
不久,灰白色光轮灭掉,鹿骊阳神收回魔碫,而草船上全是对方阵营中的法宝。
南岸,霸王僵尸的骨寨鸦雀无声。
美男子僵尸抚着美髯的骨指僵在半空,冰蓝色的魂火凝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那跌坐在地的文人僵尸,更是张大了腐烂的嘴巴,下巴骨似乎都要脱臼,魂火摇曳欲熄。
唯有那高踞在狰狞兽牙王座上的霸王僵尸。
它熔金般的魂火,死死钉在江心那面缓缓旋转、磨灭万箭的灰白光轮之上!那光轮中蕴含的磨灭一切、返本归源的恐怖道韵,如同最炽烈的火焰,点燃了它骸骨深处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滔天战血!
“嗬…嗬嗬嗬……”低沉、压抑、如同地底熔岩翻滚般的笑声,从它宽大的暗红披风下传出。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狂放,最终化作一声撕裂苍穹、震动江海的霸道狂啸!
“吼——!!!”
霸王僵尸猛地从王座上站起!暗红披风如同燃烧的血云般猎猎狂舞!它巨臂一伸,牢牢握住斜倚王座旁的巨大方天画戟!漆黑的骨刃之上,暗红血芒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熔岩,骤然爆发出刺破尸云的凶戾光华!
骨戟高高举起,戟刃直指北方那遮天蔽日的尸云和骸骨浮桥!
“传令——!!!”
霸绝天下的咆哮,如同亿万金铁交鸣,碾过肠江怒涛,响彻整个江东尸域!
“点兵!焚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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