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令鹤帆再现

　　悠亚城铅灰色的天穹沉沉压下，连带着坊市方向隐约传来的喧嚣也染上了一层粘腻的窒闷。

　　鹿骊脚步未停，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湿冷的空气钻进道袍缝隙。

　　就在拐过一条堆满废弃符箓材料的逼仄小巷时，前方巷口，一道瘦削如竹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杵在那里，仿佛生来就长在那片阴影里，浑身裹在不见丝毫杂色的浓黑之中。

　　兜帽下，半张脸藏在更深的黑暗里，只余一个削薄的下巴和一抹带着死气的惨白唇角。

　　鹿骊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一股混杂着厌恶与警惕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令鹤帆。”他声音冷得像冰窟里捞出的铁，“你这阴魂不散的秽物。”

　　那抹惨白的唇角向上扯了扯，形成一个极其僵硬、毫无温度的笑纹。“鹿兄，别来无恙。”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朽木，“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鹿骊盯着他，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穿透那层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你在此拦路，所为何事？莫不是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令鹤帆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教训？鹿兄说笑了。不过，今日倒真是受人所托，特来…送鹿兄一程。”他竟不隐瞒，干涩地吐出三个字，“百事通。”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鹿骊眼中寒光爆闪，那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曾经的同门，也曾把酒言欢，也曾并肩御敌…百事通？那个号称通晓天下事，万事皆留一线生机，圆滑得如同泥鳅的家伙？

　　虽然在宝游秘境有过一战，仇恨难道没有揭开？他要自己死？

　　“他要你死。”令鹤帆重复着，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实，语调平直得令人心头发毛。随着这句话，他垂在身侧的双臂缓缓抬起。

　　**左手白布哭丧棒——五行哭丧棒！**

　　那并非寻常白布，而是“裹尸冥锦”！细看之下，布帛本身仿佛由无数张痛苦扭曲、无声呐喊的苍白面孔编织挤压而成，丝丝缕缕浸透了枉死怨魂最精纯的怨毒精魄。它紧紧缠绕着一颗拳头大小、闪烁着诡异五色幽光的头骨。头骨表面，密密麻麻镌刻着比蚊足还细的扭曲符文，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阴邪气息。头骨深陷的眼窝中，金、青、蓝、赤、黄五色光芒疯狂流转、绞缠、碰撞，每一次流转都伴随着一声刺穿耳膜的尖锐哀嚎！仿佛有万干灵魂被囚禁其中，正承受着金之锋锐切割、木之藤蔓绞杀、水之寒冰冻结、火之烈焰焚烧、土之重压碾磨！五行怨煞之气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毒雾，丝丝缕缕从骨缝中渗出。

　　**右手黑布哭丧棒——八卦哭丧棒！**

　　黑布则是取自九幽深渊最污秽阴寒之地的“秽阴魔罗纱”，其质地非布非革，更像凝固的黑暗脓血，表面天然生成着不断扭曲、变幻的八卦符文，每一个符文都像是深渊张开的独眼，阴气森森。魔罗纱包裹着的，赫然是八根长短不一、泛着乌黑金属般冰冷光泽的人腿腿骨！它们并非胡乱堆叠，而是严格按照后天八卦方位排列组合：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每一根腿骨的未端，都凝聚着一个指甲盖大小、不断向内旋转、吞噬着周围一切光线的微型黑色漩涡！八个漩涡缓缓转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恐怖吸扯之力，仿佛连神魂都要被其硬生生撕扯进去，永坠无间！

　　两棒在手，令鹤帆身上那股死寂阴冷的气息陡然暴涨！小巷内的光线瞬间黯淡下去，温度骤降，墙壁上的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了一层白霜。

　　“百事通…”鹿骊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最后一丝对过往的涟漪彻底冻结，化为纯粹的、冰封万里的杀意。“好，好得很。看来他不仅通晓百事，更精通驱策恶犬。”

　　话音未落，鹿骊再无半分犹疑！面对这邪气滔天的法器与背后之人的恶意，唯以雷霆手段破之！他袖袍猛地一鼓，体内法力奔腾，却不是涌向自身丹田法宝，而是沟通了袖中一物！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来自远古蛮荒的嗡鸣骤然响起，压过了五行头骨中传出的尖锐哀嚎！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玄黄色光华自他袖中激射而出！光华之中，一块尺许长、形状古朴、通体布满天然道纹的奇异石碫显现——正是那玉空之宝，**魔碫**！

　　魔碫出现的刹那，一股苍茫、厚重、仿佛能镇压诸天万界、返本归源的磅礴气息轰然爆发！小巷内弥漫的怨煞阴邪之气如同沸汤泼雪，瞬间被涤荡一空！墙壁上的白霜“嗤嗤”作响，迅速消融。作为玉空之宝，它虽非鹿骊本命交修，但其蕴含的玄黄母气本源之力，对这等阴邪秽物有着天然的、压倒性的克制！

　　“破！”

　　鹿骊并指如剑，朝着令鹤帆手中那两件邪器一点！魔碫之上玄黄光华大盛，道纹流转，瞬间膨胀至磨盘大小，带着碾碎山河、破灭万法的恐怖威势，没有丝毫花巧，直直朝着那五行哭丧棒与八卦哭丧棒砸落！所过之处，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空气被挤压成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向两侧排开！

　　令鹤帆兜帽下的阴影中似乎闪过一丝惊骇。他怪啸一声，双臂法力狂涌，将两柄哭丧棒的邪异威能催发到极致！

　　“五行轮转，怨煞化兵！”五行头骨眼窝中五色光芒疯狂喷射，金气凝成惨白骨矛，火煞化作漫天血雨，土行聚起沉重石棺虚影，木煞催生无数带刺鬼藤，水煞卷起刺骨黑潮！五色怨煞攻击如狂涛怒浪，狠狠撞向镇压而下的魔碫。

　　“八卦定空，噬魂夺魄！”八卦腿骨未端的八个黑色漩涡骤然加速旋转，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吸扯禁锢之力凭空而生，死死缠绕住魔碫，试图将其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更有一股歹毒的力量穿透空间，直刺鹿骊识海！

　　两股至阴至邪的力量合流，威能惊天动地！小巷两侧的墙壁无声无息地开始崩塌、湮灭，化为尘埃。阴风怒号，鬼哭神嚎！

　　然而，那黝黑色的魔碫，只是光芒微微一荡！

　　黝黑母气，乃天地初开之根基，万气之母，万法之源！其性最是厚重磅礴，最擅返本归源，破灭万法！玉空之宝的威能，岂是等闲邪器可比？

　　“嗤啦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污秽的油脂之上！

　　五色怨煞凝聚的骨矛、血雨、石棺、鬼藤、黑潮，一接触到魔碫表面流转的玄黄母气，瞬间发出刺耳的消融之声，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顷刻间崩解溃散，还原成最本源的混乱怨气，随即又被母气彻底湮灭！

　　那八个疯狂旋转、吞噬光线的黑色漩涡，更是在玄黄光芒照耀下剧烈颤抖、扭曲！八卦定空之力寸寸断裂，噬魂夺魄的歹毒意念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被那厚重无边的气息反震得支离破碎！魔碫下落之势，仅仅是迟滞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不——！”令鹤帆发出惊怒交加的嘶吼。

　　“轰隆！！！”

　　黝黑魔碫再无阻碍，结结实实、毫无花哨地砸在了那交叉架起的五行哭丧棒与八卦哭丧棒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咔嚓！咔嚓！咔嚓！

　　刺耳的碎裂声密集如炒豆！先是那浸透怨魂的“裹尸冥锦”寸寸断裂，无数痛苦的面孔瞬间灰飞烟灭。紧接着，那闪烁着五色幽光、布满符文的五行头骨，如同被巨锤砸中的劣质瓷器，从顶门开始，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全身，“嘭”的一声闷响，炸裂成漫天惨白的骨粉！五色怨煞之气失去凭依，哀嚎着四散奔逃，随即被玄黄母气彻底净化。

　　另一边，“秽阴魔罗纱”发出撕裂布帛般的哀鸣，那天然扭曲的八卦符文剧烈闪烁几下，骤然熄灭、崩解。包裹其内的八根按八卦方位排列的乌黑腿骨，在魔碫无匹的巨力下，如同脆弱的枯枝，一节节断裂、粉碎！八个吞噬光线的黑色漩涡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啸，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湮灭无踪！

　　仅仅一击！令鹤帆手中那两柄凝聚了无数邪法怨力、凶名赫赫的哭丧棒，连同其上缠绕的裹尸冥锦、秽阴魔罗纱，便在玉空魔碫的绝对力量下，彻底化为齑粉！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巨大的冲击力反震开来，令鹤帆黑袍鼓荡，身影在狂暴的气浪和崩散的秽气中显得模糊不清。他发出一声饱含痛惜与怨毒的嘶吼，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深处，充满了不甘与愤怒：“鹿骊——！”

　　浓烈的污秽气息与玄黄光芒剧烈碰撞、湮灭，形成一片混沌的光雾。待光芒与秽气稍稍散开，令鹤帆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只余下那怨毒的嘶吼声在小巷崩塌的废墟间回荡，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作呕的阴邪土腥味。

　　鹿骊面无表情，伸手一招。魔碫嗡鸣一声，玄黄光华收敛，化作一道流光飞回他袖中。他看也未看那哭丧棒湮灭之处，仿佛只是随手碾碎了两只碍眼的臭虫。

　　“百事通…”鹿骊的声音低沉，杀意却如实质般凝结。魔碫虽非本命，但御使这玉空之宝一击建功，更坚定了他的念头。

　　就在这时——

　　“啪嗒。”

　　一滴粘稠、冰冷、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液体，突兀地滴落在鹿骊脚边的青石板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暗红色的花。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鹿骊猛地抬头。

　　悠亚城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没有雷声，没有电光，只有无声的、瓢泼的暗红色血雨，倾盆而下！

　　血雨浇在巷中残余的玄黄光晕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冰冷的血水顺着鹿骊刚毅的脸颊轮廓滑落，在他下颌凝聚，滴落。他抬手，抹去眼前模糊视线的血水，目光穿透这凄厉猩红的雨幕，越过巷口的废墟，投向悠亚城坊市深处，那寒毛商盟巨大楼宇隐约耸立的方位。

　　雨幕深处，仿佛有一双圆滑世故、此刻却闪烁着毒蛇般冷光的眼睛，也在回望着他。

　　杀意，在鹿骊眼中凝成了万载不化的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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