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霍东台

　　大营城，这名字听着土气，实则是扎在悠亚城咽喉上的一根硬刺。当年大晋与北境妖军鏖战百年，此地便是囤积粮秣、汇聚血勇的前沿壁垒。青石垒砌的城墙比悠亚矮不了多少，却厚实得令人发指，上面刀砍斧劈、妖火灼烧的痕迹层层叠叠，像一张狰狞的老脸，无声诉说着往昔的惨烈。大军撤走后，冲天的煞气没散尽，反倒被南来北往的商队用灵石、欲望和野心腌渍出了另一种生猛。街道横平竖直，却拥挤得如同修士们争夺的狭窄灵脉，矮小的地精踮着脚尖在巨人族腿缝里钻营，长耳尖脸的妖族裹着宽大斗篷匆匆而过，偶尔露出的鳞爪闪着幽光，人族修士更是摩肩接踵，法袍各异，眼神里都带着钩子，仿佛随时能从别人腰间的储物袋上刮下点油水。

　　霍东台，便矗立在这片喧嚣的中央。它不是大营城最高的建筑，却是最沉、最稳、最不容忽视的存在。通体用南赡部洲最坚硬的“沉星铁岩”垒砌，色泽青黑，毫无雕琢的粗粝表面，在正午的烈日下竟也吸尽了光线，只留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塔身线条极其刚硬，棱角分明，宛如一柄倒插在大地的巨剑剑柄，带着一股历经杀伐、岿然不动的铁血气息。塔顶并非飞檐，而是平整如被巨斧削过，其上再起一座更小些的方形堡垒，这便是寒毛商盟大首领大毛的洞府所在——霍东台的心脏。

　　若以为这“剑柄”只是样子货，那便是嫌命长了。霍东台的防御，是寒毛商盟用海量灵石和不计其数的珍稀材料，请动四大部洲十位以“阵痴”闻名的顶尖阵法大师，呕心沥血布下的“九重玄机混元阵”。此阵不显山不露水，平日里只维持着最基础的“明鉴”与“止戈”两重效用。“明鉴”之下，塔内塔外，一草一木、一丝灵气波动、一缕神魂气息，皆在无形阵网笼罩之中，纤毫毕现，便是元婴老怪的神念探查，也会如泥牛入海，被悄然化去痕迹。“止戈”则笼罩整个塔身及核心区域，一旦侦测到超出限度的法力爆发或杀意凝聚，阵法瞬间激发，足以将金丹修士的全力一击消弭于无形。至于剩下的七重变化？那是商盟压箱底的底牌，见过的人，要么成了商盟的供奉，要么……便成了滋养塔基的尘土。

　　更别提塔内常年驻守的商盟铁卫，皆是身经百战、气息沉凝之辈，眼神锐利如鹰隼，配合无间。再加上寒毛商盟与统治中央大晋的皇族、势力横跨数洲的庞然大物日月宗结成的铁杆联盟，使得霍东台成了大营城、乃至整个大晋都公认的“铁桶”。在这里闹事，等于同时抽打姬家和日月宗的脸，更是在挑衅整个寒毛商盟积累数百年的赫赫凶名。没人敢。

　　此刻，霍东台顶层堡垒之内，却弥漫着一股与外界的喧嚣截然不同的凝肃。

　　这里并非寻常修士洞府的清幽雅致，倒更像一处指挥干军万马的帅帐。穹顶极高，镶嵌着能自行调节光亮的“星辉石”，洒下清冷柔和的光。地面铺着厚厚一层来自西牛贺洲荒漠深处的“暖玉沙”，踏上去温润无声，却蕴含着奇异的灵力，能宁神静气。四壁皆是未经打磨的沉星铁岩原壁，粗犷冰冷，其上悬挂着巨大的兽皮地图，标注着四大部洲的主要商路、矿藏、势力分布，线条繁复，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标注着各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隐秘信息。

　　堡垒中央，一张宽大的、看不出材质的暗沉长案占据了主要位置。案后，坐着一个女子。

　　她便是寒毛商盟的大首领，大毛。

　　修仙界美人众多，或清冷如月，或娇艳似火，或空灵若仙。大毛的美，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近乎凶悍的生命力。她的肌肤是极深的小麦色，光滑紧致，如同被南赡部洲最烈的阳光和罡风反复淬炼过，透着野性的光泽。五官深邃立体，鼻梁高挺，唇线分明饱满，尤其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瞳孔是极深的琥珀色，开阖之间精光四射，锐利得能穿透人心，仿佛任何阴谋诡计在这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她并未刻意散发威压，但仅仅是坐在那里，便像一头收敛了爪牙、卧踞于山巅的雌豹，沉稳中蕴着令人心悸的力量。一身裁剪利落的玄色劲装，只在领口袖缘以极细的金线绣着寒毛商盟的“九孔方钱”徽记，简洁到极致，却衬得那身黝黑的肌肤与凌厉的气质愈发夺目。这便是名动四大部洲的“黑美人”大毛，一个靠着一枚铜板、一根寒毛起家，硬生生在无数巨鳄口中撕下偌大基业的传奇。

　　坐在她下首的，是一个魁梧如铁塔的汉子。骨架极大，肌肉虬结，将一身同样制式的玄色劲装撑得鼓胀欲裂。一张国字脸，浓眉如刷，阔口狮鼻，满脸的络腮胡修剪得极短，根根如钢针般坚硬。他便是寒毛商盟的五当家，人称“五毛”。此刻，他蒲扇般的大手按在长案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案面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大姐，”五毛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金铁摩擦般的质感，“‘那东西’的消息，瞒不住了。天机阁的老狐狸鼻子比狗还灵，万宝楼那几个老东西也像闻到腥的鲨鱼，还有西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崽子……都在暗地里活动。”

　　长案上，摊开着一卷厚厚的玉册，上面用朱砂勾勒着无数名字、势力，密密麻麻的红线串联，形成一张令人头皮发麻的暗网。玉册旁，一枚拳头大小、状若纠结缠绕的深紫色葫芦根茎、通体流转着混沌氤氲之气、表面密布着天然玄奥纹路的奇物正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脉动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每一次微光闪烁，周围的灵气都随之产生微不可察的涟漪，隐隐透出万物初生般的蓬勃生机与原始混沌的磅礴伟力。

　　这便是此次拍卖会的压轴至宝，也是风暴的核心——**玄天混沌灵根**！

　　此物非金非玉，乃是天地混沌初开、鸿蒙未判之际，一丝本源灵机在特殊地窍中孕育亿万年方成的奇物。它状似古老藤蔓纠结而成的葫芦根，蕴含着造化与混沌的原始伟力。传闻若能以大法力、大机缘将其成功炼化，融入自身，便有可能刺激自身灵根发生难以想象的蜕变，甚至…返本还源，触及一丝混沌大道真意！这对于那些卡在瓶颈干万年、自身灵根潜力已尽的化神老怪，或是家族后代中急需逆天改命的核心子弟，有着致命的诱惑！其价值，根本无法用寻常灵石衡量。

　　大毛的目光并未落在那价值连城的灵根上，而是盯着玉册上几个被朱砂圈了又圈的名字，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瞒不住，就不必再瞒。水越浑，摸鱼的机会才越多。”她的声音清冽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寒毛商盟立足的根本，不是藏着掖着，而是让该知道的人知道，并且相信，只有在我霍东台，他们才有机会公平地、安全地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可是大姐，”五毛眉头拧成了疙瘩，“盯着这玩意儿的，可不止是那些按规矩出价的。**尸龙宗**、**血道门**……这些见不得光的耗子，最近在大营城周边活动得异常频繁。还有…**巨龙族**的人。”说到最后三个字，五毛的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了几分，粗犷的脸上掠过一丝凝重。

　　“巨龙族？”大毛的指尖在玉册上那个以特殊墨迹勾勒出的、形似一只狰狞龙爪的标记上轻轻一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这群盘踞在无尽龙渊的霸主，也对这蕴含混沌生机的灵根感兴趣了？看来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她抬起头，目光穿透那没有窗户、却以阵法投射着外界大营城模糊光影的墙壁，仿佛看到了无数暗流在阴影中涌动。“传令下去，‘九重玄机混元阵’核心区域，从即日起，由你亲自坐镇。外松内紧，所有进出霍东台的货物、人员，筛查再加三道暗哨，启用‘魂引’符。告诉下面的人，拍卖会之前，谁出了纰漏，坏了规矩，就不用等外人动手，我亲自送他去‘沉渊’冷静冷静。”

　　“沉渊”二字一出，饶是五毛这等凶悍人物，背脊也下意识地挺得更直了些，眼中闪过一丝敬畏。那是寒毛商盟处置叛徒和重犯的地方，比十八层地狱更令人绝望。

　　“是！大姐放心！”五毛沉声应道，声如闷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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