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八方来宾

　　霍东台底层的“万珍窟”从未如此拥挤过。平日可容干人的巨型穹顶石厅，此刻被两百余道身影塞得如同沙丁鱼罐。空气里飘荡着灵草、丹药、妖兽材料混杂的奇异气味，更刺鼻的是那些刻意收敛却仍丝丝外泄的杀气、魔息与贪婪。百丈高的穹顶垂下三百六十五盏“鲛人泪”长明灯，冷白的光泼洒下来，却被下方攒动的人头与各色护体灵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石厅中央，九级玄黑石阶托起一方十丈见方的沉星铁岩平台。大毛独立其上，玄衣如墨，黝黑的面庞在冷光下像一块未经打磨的陨铁。她没有任何开场寒暄，开口时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钢针，穿透所有嘈杂，精准地钉入每个人耳中：

　　“寒毛商盟，今日开市。规矩三条：一、出价者生，强夺者死；二、离台恩怨，概不追究；三、鉴宝有疑，九毛共裁。”言毕，她一步退后，身影没入平台后方升起的暗影帷幕，只留下铁岩平台上三枚悬浮旋转的九孔方钱虚影，缓缓转动，无声昭示着商盟的威权。

　　平台四角，无声浮现四道身影。二毛立于东北角，冰蓝锦袍上的银线符文在冷光下流淌，她双手拢于袖中，目光平视虚空，仿佛眼前鼎沸的人潮不过是流动的数字。西南角，六毛怀抱一柄无鞘长刀，刀身黝黑，唯刃口一线雪亮，他闭目而立，身周三尺之地无人敢近，靠近者裸露的皮肤皆会莫名刺痛。东南角，八毛员外袍的团花富态可掬，他笑眯眯地盘着铁胆，目光却如无形的刷子，将每个试图靠近核心交易区的人从头到脚刷了一遍。西北角，十毛那铁塔般的身躯覆盖在玄甲之下，只余一双冰窟般的眸子，漠然扫视着全场，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

　　“铛——！”

　　一声悠长沉浑的钟鸣自穹顶炸响，压过所有低语。交易大会，正式开启。

　　人群如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波纹般散开，又迅速聚拢成大小不一的漩涡。绝大多数面孔都隐藏在干奇百怪的面具之后：有狰狞的鬼面，有素白无孔的人皮面，有镶嵌宝石的华丽鸟喙面，甚至有用活体藤蔓编织、还在微微蠕动的青木面……面具之下，是更加难以揣测的眼神与心绪。

　　但也有人不屑于此。

　　万珍窟穹顶的三百六十五盏鲛人泪灯骤暗三盏。灯油未枯，灯芯未灭，只是被一道身影夺尽了光华。

　　亮出身份的来宾中身份最显赫的当属鱼太白，日月宗九曜长老金德辰君。

　　鱼太白立在日月宗众人之前，身披明黄鲛绡广袖袍，衣襟斜敞至肋下，裸露的胸膛莹白如玉，肌理线条如山涧清溪般流畅。一顶赤金掐丝凤凰冠高束墨发，凤尾逶迤及肩，冠顶三根血翡翎羽随步履轻颤。她怀中抱着一柄焦尾梧桐木琵琶，五指染着蔻丹，指甲轻扫过弦——

　　“铮！”

　　一声裂帛之音刺破喧嚣。满厅修士神魂皆是一悸，血道门弟子面具上的血泡应声炸开三枚。尸龙宗冈上长老颅骨面具额头的骨纹倏然扭曲。

　　“哼，装神弄鬼！”一声清脆的冷哼在相对空旷的南侧响起。只见一位身着鹅黄宫装、面覆轻纱的少女亭亭而立。她身段窈窕，露在面纱外的一双明眸顾盼生辉，带着皇室特有的矜贵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她正是吴纫菲。

　　“纫菲，不可无礼，我等见过太白长老。”鹿骊携吴纫菲上前欲行宗门礼。

　　鱼太白眼波未转，染着蔻丹的指尖又拨过第二弦。嗡鸣如涟漪荡开，鹿骊脚下青砖“喀”地绽开蛛网细纹，将他未尽之言生生截断。吴纫菲轻纱下的唇线骤然绷紧，指尖掐进掌心。

　　“哈哈哈！老大！”炸雷般的笑声撞碎琵琶余音。体壮如熊的吴大嘴挤开人群，玄色劲装前襟被硕大肚腩撑得紧绷。他蒲扇般的手掌拍在鹿骊肩上，震得对方青衫波纹般抖动：“宝游秘境破碎，我就知道你死不了！！”鹿骊肩骨闷响，苦笑未及出口，吴大嘴又压低嗓门挤眼：“怎的攀上九公主了？老哥我还在外门苦熬呢！”

　　“大嘴慎言。”鹿骊不动声色拂开肩上巨掌。吴纫菲冷哼一声，目光如针扎向鱼太白裸露的脊线。

　　“让让。”沙哑的催促自身后传来。矮小如童的鱼换斗抱着一卷兽皮挤过，头顶不及吴大嘴肘高。他颧骨高耸的脸上毫无表情，兽皮卷却擦过血道门一名弟子的袍角。

　　“嗤啦——”

　　布料撕裂声细微却刺耳。暗红斗篷无风自动，血之铅面具上蠕动的粘液骤然凝固。那弟子袖中滑出一柄骨匕，匕尖一滴黑血将坠未坠。

　　“肃静！”

　　沉星铁岩台上炸响寒冰般的声音。大毛玄衣身影自阴影中踏出，足下九孔方钱虚影疾旋如轮。十毛玄甲重躯横移半步，铁靴踏地时整座万珍窟微微一震。尸龙宗冈下长老袍袖内游动的凸起瞬间僵直。

　　拍卖槌落向黑曜石台面。槌头离石尚有三寸，一股无形气浪已轰然扩散。裹在漆黑斗篷里的身影恰在此时托着深褐石匣踏上鉴宝通道。气浪撞上斗篷，布料涟漪般波动，露出袖口一截枯白指骨。石匣表面细密裂纹中，一缕暗金脉动倏忽而逝。

　　鱼太白五指骤然压死琴弦。凤凰冠血翡翎羽齐根断裂，簌簌坠入她敞开的衣襟。

　　鱼太白身侧，站着一位身着玄端朝服、头戴高山冠的老者。他面容和煦，气度雍容，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寻常雅集。但认得他腰间那枚“调鼎”玉印的人，无不心头凛然——大晋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百事通**。他捻须微笑，目光掠过人群，如同君王巡视疆士。

　　与这片光明正大、身份昭然的区域形成刺眼对比的，是西北角涌动的阴冷气息。两个身影并肩而立，皆身着宽大的灰色麻袍，脸上覆盖着惨白的面具。那面具非金非玉，材质竟似某种生灵的颅骨打磨而成，眼窝处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左侧面具额角刻着一道扭曲向上的骨纹，右侧则是一道向下盘绕的骨纹。**冈上、冈下**，尸龙宗内宗两大尸傀长老。他们不言不动，身周丈许之地空气凝滞，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腐士与陈血的死寂，连光线似乎都被那骨面吸走了几分。偶尔有灰袍袖口微动，仿佛有细小的活物在袍内游走。

　　更令人心悸的是紧邻尸龙宗的一片区域。那里人数不多，只有七八人，却如同一个独立的小型血池。为首者身形高瘦，披着一件仿佛用凝固血浆织就的暗红斗篷。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粘稠暗红的面具，面具表面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不时鼓起一个微小的血泡，“啵”一声破裂，溅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血雾。**血道门宗主，血之铅**。他身后弟子所戴面具也皆与鲜血相关，或如剥皮人脸，或如跳动心脏，无一不透着邪异。一个弟子指节不自然地抽搐着，指尖萦绕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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