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八一章 洞悉(二合一)
大魏都城,平城。
大雪覆盖着原野,四野茫茫,渺无人迹。草原上的大雪已经下了数场,早在十月中便开始下雪,比之关东北徐州之地的大雪早了一个多月。
这个季节,草原上牛羊入栏,百姓躲在毡房之中过冬,这样的情形一直要持续到草原上春暖花开,牧草生长的时候。
由于大量的时间在无谓的猫冬之中渡过,这也导致了北方大漠草原的发展永远处于滞后状态。大部分经济发展活动都会在漫长的冬季停止,所有人都在无所事事中渡过。
寒风裹着雪雾扬起雾蒙蒙一片,气候恶劣之极。但在平城东门外,数十骑在雪地之中艰难行进,人马身上蒸腾着热气。马背上的骑兵乱蓬蓬的大胡子上全是霜雪,看上去像是个怪物一般。
终于,他们来到了平城东城门外,城头守军看到了他们。一番沟通之后,城门打开,骑兵们纵马入城,终于踏上了没有积雪的坚实路面,得以快速前往北城皇宫衙署区域。
半个时辰后,钟声当当敲响。那是上朝的钟声。眼下已经是午后时分,此刻催促上朝的钟声响起显然不同寻常。文武官员纷纷前往皇宫,前往大殿之中。在进入大殿之前,他们还在嗡嗡议论发生了什么事,互相询问消息。进殿之后,他们看到了拓跋珪端坐宝座之上,脸黑的像是草原上的天空一般,心中都颇为惶恐。
拓跋珪瞪着眼皱着眉坐在宝座上,看着群臣纷纷进入大殿。他的手无意识的抓着椅子扶手,指甲嵌入了木头之中,将木头刻出一道道划痕。
“人都到了么?朕有重大事情宣布。”虽然还有人在殿外往里走,但拓跋珪等不及了,沉声喝道。
门口的官员们小跑着进来,殿内迅速安静了下来。
“诸位,刚刚接到的重大军情。关东之地,遭到了入侵。”拓跋珪冷声道。
殿中众人闻言嗡然。
“怎么回事?谁的兵马?”
“还用问?定是姚兴的兵马。除了这厮还有何人?”
“也可能是燕国余孽,南边的慕容超,龙城还有慕容盛,也许是他们。”
“……”
拓跋珪挥手喝道:“都别猜了。你们绝猜不到。攻我关东之地的乃是徐州李徽的东府军。呵呵呵,有人跟我说,晋人怯弱如羔羊,根本不敢犯我。今日如何?李徽这厮,我不攻他,他却攻我了。”
群臣闻言尽皆惊讶不已,徐州李徽出兵进攻关东,那是绝对没想到的。数年以来,北方乱成了一锅粥,徐州李徽也没敢有半点动作。综合李徽以往的行为,燕国如此衰微,他们都没有动关东的心思,由此众人都判断李徽只求自保,不敢擅动。而拓跋珪的计划是先解决北方之敌再图其他,所以巴不得李徽这么做。但如今居然是李徽起兵了。
毗邻王拓跋顺上前躬身道:“陛下,消息从何而来?李徽的兵马何时出兵的?如今情形如何?他们多少兵马?”
拓跋珪沉声道:“贺赖卢镇守中山,是他得了消息。半个月前,李徽的兵马兵分三路进攻关东。北路一支骑兵率先突进,从北海郡一路往西挺进。南路一支兵马进攻燕国滑台方向。而在琅琊郡蒙阴边境,另一支大军已经虎视眈眈,正欲突入我关东境内。根据贺赖卢送来的情报,三路大军恐有十万人之多。具体数字尚不明确,恐怕要等拓跋仪的消息来了才知道。呵呵,有意思啊,这个李徽,是不是以为朕攻姚兴未果,伤了元气,所以想来凑凑热闹。选的时机还真是不错啊。”
拓跋珪所说的攻姚兴未果的事情,是指之前攻蒲阪不克之事。在柴壁之战后,魏军大破姚秦兵马,诛杀姚平,俘虏唐小方狄伯支等人。姚兴兵马大败,好在及时撤离到蒲阪固守。拓跋珪拓跋顺公孙肥等人率大军南下,欲乘胜追击攻下蒲阪,打开通向关中的道路。
然而,拓跋珪低估了姚兴的实力。姚兴自然知道蒲阪的重要性,调集大量兵马物资固守。拓跋珪的大军攻了一个月,想尽了办法。强攻不成,偷袭不成,挖地道也没成功,损失了上万兵马,还是无法攻克蒲阪。
就在拓跋珪准备调集中山兵马前往,加强进攻。誓言定要拿下蒲阪之时。他的后院却着火了。
位于大魏西北大漠之上的柔然国发起了对魏国腹背的进攻。那柔然国和大魏素有仇隙,一直不肯降服。当年拓跋珪雄起之时,周围的部族被他横扫殆尽。对柔然的几次讨伐也造成了柔然国巨大的损失,抢劫牛羊数十万,杀柔然部族百姓无数。但终究因为柔然所处的大漠地形广袤,兵马迂回纵深空间巨大而不能攻灭柔然。
之后燕国讨伐魏国,拓跋珪将重心转移到南边,只能作罢。
柔然一族乃东胡后裔,分裂自匈奴鲜卑的一支。但是柔然人从不认为他们和匈奴鲜卑是一族。其初代首领木骨闾曾为鲜卑部落之奴,并被歧视性的取了木骨闾这个名字。曾经因为逃跑,差点被处死。而木骨闾这个名字的意思便是‘秃头’之意。这种侮辱和经历让木骨闾记恨在心。
说起来,鲜卑人向来喜欢给人起侮辱性的名字,就像当初慕容垂因为缺了个牙齿被叫做‘慕容缺’一样。
这么算起来,两国的梁子已经在几代之前便结下了。
如今的柔然国主叫做郁久闾可仑,乃是木骨闾的六世孙。为了柔然自保,郁久闾可仑派人前往姚秦和姚兴约为婚姻,迎娶姚氏宗族之女。双方订立了攻守同盟。
此番姚兴进攻魏国之时,不但给慕容德发出了共同出兵的邀请,也给柔然国的郁久闾可仑发出了共同出兵的邀请。只是路途遥远,郁久闾可仑接到消息的时候,柴壁之战已经结束,魏国已经兵进蒲阪了。
在得知消息之后,柔然国集结了三万骑兵,从西北方向翻过阴山山脉开始袭扰魏国腹背。柔然兵马一度兵临盛乐,造成了极大的危险。在这种情形之下,拓跋珪又久攻不下蒲阪,这才不得已选择了退兵,先解决腹背受敌的问题。
拓跋珪命拓跋顺率四万骑兵前往盛乐进攻柔然兵马,郁久闾可仑逼迫拓跋珪退兵的目的已经达到,岂肯与之交战。于盛乐周边袭扰一番,杀死了上千百姓,掳走了大量牛羊马匹之后遁走。拓跋顺追赶到阴山以北,见寒冬将至,双方都不会再有交战的可能,遂退兵回平城。
大殿之上,魏国君臣对东府军的进军路线和动机进行了一番分析。不得不说,拓跋珪在军事方面的才能毋庸置疑。在大致得知的东府军的三支兵马的行军路线之后,拓跋珪做出了颇为准确的分析。
“按照目前的东府军的行军线路看来,若贺赖卢的情报不错的话,那么东府军此番进攻关东绝非是小打小闹的骚扰,而是要侵占整个关东之地,将关东从我们手中夺走。”拓跋珪道。
“何以见得?大王请详细解释解释。”长孙肥问道。
拓跋珪来到殿中,招呼一群将领到中间蹲下,命人取了一碗水来,沾了水在地上画图。旁边一群文官伸着脖子围着看。
“你们看,北路这支兵马的动向极为可疑。他们从北海郡出兵,一路往西,穿过数郡之地,深入关东腹地。十余日行军不停,这是为何?按理说,既是进攻,当按部就班,攻克泰山清河诸郡,逐步推进。哪有孤军深入之理?”
拓跋珪的手蘸着水在地上游走,画了一条长长的路线,沉声问道。
“还真是呢。这是为何?他们想干什么?”拓跋顺皱眉问道。
拓跋珪冷笑道:“他们要攻这里。”
拓跋珪粗大的手指在地上用力的点了点:“这儿,信都。这才是这支兵马的目标。”
长孙肥愕然道:“攻信都,岂不是……主动送到了邺城和中山之间,遭受两面夹击?意图何在?自己找死么?”
拓跋珪斥道:“动动脑子。长孙将军,难道个个如你这般蠢么?攻信都,乃是为了……”
“切断中山援军,剑指邺城?一口将关东东南全部吞了,是也不是?”拓跋顺大声道。
所有人都抽了口冷气,拓跋顺这么一说,顿时局势分明。
拓跋珪大笑道:“还是毗邻王有见识。看出了他们的计划。若我估计不错的话,那李徽打的正是这个主意。你们看,这两路兵马一从南至北,一路从琅琊往西,目标不是邺城是什么?南路兵马灭燕之后渡河北上,距离邺城只有四十里之遥。东路兵马经鲁郡东平郡渡河之后,便至邺城以东。一南一东,形成两面合围之势。拓跋仪的压力大了,他必须拒守邺城等待援军。援军何来?便从中山而来。中山援军要往邺城去,必经之地便是此处……信都!”
所有人恍然大悟,就连站在后面伸着脖子的文官们也都听明白了。经过拓跋珪这么一分说,情况一清二楚。
“陛下,我们该如何处置?若信都被攻占,中山兵马不能及时增援,则邺城我军岂非危险。邺城守军三万。加上周边兵马,最多不过四万人。对方两路兵马,数量恐倍数于邺城守军。对方这一手确实狠辣。”拓跋顺皱眉道。
“信都守军万余,王建驻守。不知突袭信都的东府军兵马有多少。若是数量庞大,王建恐难守住。信都一丢,麻烦大了。”长孙肥沉声道。
“他必须守住,否则,朕要他的脑袋。突袭的兵马数量虽未知,但速度如此之快,足见没有携带攻城器械。这一点对守城方有利。王建必须要扛住。否则,邺城危殆。必须立刻告知贺赖卢,率中山五万大军前往增援。绝不能让李徽得逞。”拓跋珪站起身来,大声道。
“陛下,臣请战,愿往关东同东府军作战。”拓跋顺大声道。
长孙肥也大声道:“臣也愿往。”
拓跋珪点头道:“好。贺赖卢领军,我确实不太放心。拓跋顺,长孙肥。朕命你二人即刻赶往中山,传朕旨意,会同贺赖卢率军增援邺城。若信都未被攻克便罢了,若被攻下了,无论如何也要夺回,将对方北路兵马歼灭,令增援畅通。”
拓跋顺和长孙肥齐声拱手,大声应诺。
拓跋珪道:“朕整顿兵马,随后出发前往中山增援。我想,那李徽以为找到了机会,乘机从我手中夺取关东。殊不知,他惹上了他不该惹的人。此番朕必让他悔青了肠子。”
众人纷纷道:“正是,这厮不知死活,居然敢惹上我大魏。此番必让他们付出代价。最好连徐州一并取了,此乃师出有名。”
拓跋珪哈哈大笑。心中想: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那李徽雄踞徐州,据说徐州肥的流油,人口众多,物产丰茂。这次若能将徐州兵马歼灭于关东之地,则可长驱直入攻克徐州之地。到那时隔江而望建康,岂不是打开了南下大门?这或许是上天给予自己的一次机会。
也有头脑冷静之人,比如司空庾岳,便觉得众人未免太乐观了。于是上前进言道:“陛下,听闻东府军火器凶猛。那东西开山劈石,宛如天雷地火一般。不可不察啊。此番东府军乃是劲敌,务必谨慎小心。倘若局面不利,莫如放弃邺城,收缩中山防御,此乃保全之策。若执意进攻,恐反损更多。”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长孙肥道:“你也来谈兵事。好好的造你的房子,修你的水渠去吧。”
司空的职责便是修水利搞土木,故而长孙肥有此一说。
拓跋珪倒是没有嘲笑庾岳,问道:“确实听说东府军火器凶猛。至今却没见识过,不知谁见识过火器。说来听听。”
殿上有官员上前,却是中书侍郎晁崇。此人原为大燕官员,参合坡之战随燕军为参军,大败后被俘。在大规模的坑杀行动中逃得性命,因为有些才能,被饶了性命招揽在大魏为官,如今已经官至中书侍郎。
“陛下,老臣见识过火器。当年大燕皇帝慕容垂在世之时,同李徽之间纠葛甚多。初,李徽助力慕容垂夺邺城,便援以火药,助他夺城。老臣当时就在军中,见识了火药之威。邺城城门坚固无比,但一瞬之间,便被炸的四分五裂,城门洞开。老臣亲眼目睹,宛如天崩地裂一般,甚为慑人。此后燕国同李徽交恶,曾伐徐州。临沂一战,徐州兵马以火器守城,火炮轰鸣,及里许之地,兵马当之粉碎。更有火枪火雷,猛烈无比。时人以为此乃奸邪之法,实乃所谓火器之威也。故而臣提醒陛下,东府军的火器确实猛烈,不可掉以轻心。宜当重视。”
晁崇说罢,拓跋珪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拓跋顺长孙肥等人却觉得这话太夸张,觉得晁崇在危言耸听,不以为然。
拓跋珪沉吟半晌,问道:“然则当初慕容垂既知其火器之威,又为何敢伐徐州呢?”
晁崇道:“回禀陛下。那是因为当初有人提出了一些应付之法。一则赵王慕容麟实验出用丁零人编制的藤甲,防御火器打击效果甚好。二则,辽西王慕容农认为,对方火器虽迅猛,但发射缓慢,只可拒工事而守。若以骑兵冲锋,野战之中可近身搏杀。一旦近身,则火器无用。再者当初有龙城精骑助阵,盔甲坚固,刀枪不入,火器难侵。故而慕容垂认为可战而胜之,才出兵伐徐州。”
拓跋珪道:“然则,效果如何?”
晁崇尚未回答,拓跋珪自嘲道:“呵呵,我这个问题问的可算蠢了。慕容垂伐徐州可是失败了的,可见并没有起到作用。”
晁崇笑道:“那也不尽然。还是起到了作用的。藤甲防护火铳效果甚好,减少了死伤。只是那李徽用兵刁钻,筑坝引河水淹了燕军大营,迫的慕容垂不得不猛攻临沂。龙城精骑确实无敌,但被李徽以绳索纠缠马腿,导致阵型混乱。那一战之后,慕容垂退兵之后很长时间都郁郁不已,败在李徽诡计多端的手段上,让他心意难平。后来他便告诉慕容宝等人,再不许同徐州东府军作战了。双方签订和议,严格遵守。”
拓跋珪微微点头。半晌道:“看来,东府军的火器确实厉害,不可不防。不过在我看来,我大魏铁骑有机动之利,野战之中,必能调动阵型,冲破防线。如你所言,若能冲入敌阵之中,他们的火器又有什么用?所以,火器也是非无敌,骑兵便是他们的克星。”
晁崇点头道:“确实是。而且火器最大的缺点便是太昂贵靡费,据说一枚炮弹,价值万钱。曾有有笑谈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便是此意。李徽的徐州财力虽雄厚,但毕竟只有两州之地,能有多少财政?我想,这或许便是他们缺点。陛下或可以此缺点想出应对之策也未可知。”
拓跋珪点头笑道:“朕明白了。不管怎样,都要见识见识李徽的手段。他已经主动启衅了,难道还退缩不成?传旨,加拓跋顺征南大将军,加长孙肥卢乡公,幽州刺史。你二人即刻出发前往中山去见贺赖卢,传朕旨意,兵发信都。十日内务必出兵。不得有误。”
拓跋顺和长孙肥齐声应诺,领旨下殿而去。一个时辰后,拓跋顺和长孙肥带着两千骑兵出东城,踏上茫茫雪原,直奔中山而去。
……
长乐郡,信都。
黄昏时分,进攻信都的第二天战斗结束。悠长的号角声中,周澈收拢兵马,回到城东营地,命兵马歇息。之后召集众将商议作战计划。
在前面两天的之中,说是攻城,但其实周澈并没有发起猛烈的进攻。这两天的进攻只是试探性的进行佯攻。
原因很简单,信都城中守城兵马数量未知,守城火力未知。所以周澈决定先进行佯攻,以探知对方守城的兵力和战斗力如何,探知对方城池的弱点方向。
这其实是很重要的。获得城中情报关系战斗成败。打个简单的比方,对方城中倘若有五六万兵马,就算敞开城门让你攻进去,那也是自投罗网。又或者对方城头床弩密集,工事完备,火力凶猛。那么攻城之时必要规避这些防守坚固之处,以免遭受重大伤亡。
毕竟此次没有任何的攻城器械,甚至连云梯都没有。东府军要攻城,只能通过不断的佯攻来试探对手,麻痹对手,甚至是显得手足无措,才能最终完成爆破,猛攻入城。
两天的试探之后,周澈心里有了底。信都城中的情形也摸了个七七八八,是时候发起真正的进攻了。天气寒冷,石炭已经消耗殆尽,将士们再也无法忍受下一个寒冷的夜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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