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宾至如归啊

那座城，就那么突兀地，立在荒芜的天地之间。

像一个画师喝醉了酒，在一幅描绘末日的灰败画卷上，胡乱泼洒了一片最鲜艳、最明媚的色彩。

安乐镇。

这两个字，隔着老远，都仿佛能闻到一股蜜糖和酒肉混杂在一起的，腻得发慌的甜味。

“安乐？”阿鲁迪巴把这两个字念叨了一遍，那张被饥饿和疲惫折磨得有些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孩子般的、纯粹的渴望，“听起来……是个好地方。”

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眼睛都亮了。

“我好像……闻到烤饼的香味了，还有……肉！是炖肉！”

米罗没有说话。

他就那么躺在石碑上，双手枕在脑后，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那座城。

他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勾起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米罗？”阿鲁迪巴回头，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就算不休息，买点干粮也好啊。我的肚子……它快要把我的腰带给吃了。”

米罗终于动了。

他坐起来，动作慢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然后，用一种极度认真的、仿佛在传授什么天大秘密的语气，对阿鲁迪巴说：

“笨牛，我问你一个问题。”

“啊？”

“你知道，黄鼠狼为了偷鸡，会干什么吗？”

阿鲁迪巴愣住了，他努力地转动自己那颗不太灵光的脑袋：“它……它会放屁？”

“不。”米罗摇了摇头，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光芒，“它会先在鸡窝门口，跳一段舞。”

他站起来，在摇摇晃晃的车上，学着黄鼠狼的样子，扭动了一下身子，动作滑稽又诡异。

“它跳得很卖力，很开心，让那些鸡觉得，它不是来吃自己的，是来跟自己交朋友的。”

“然后呢？”阿鲁迪巴被他这套莫名其妙的理论给吸引了。

“然后，”米罗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冷得像是从冰川底下刮出来的寒风，“它就会把所有放下警惕的鸡，一只一只，全部拧断脖子，拖回自己的洞里，当做过冬的粮食。”

他伸出手指，遥遥地，指向那座炊烟袅袅的“安乐镇”。

“现在，你告诉我。”

“那座城，像不像那只，正在鸡窝门口疯狂跳舞的……黄鼠狼？”

阿鲁迪巴的脸色，白了。

他不是傻子，他只是想得没有那么复杂。米罗这个比喻，粗俗，却又直白得让他无法反驳。

那股刚刚升起的、对食物的渴望，瞬间被一股更强烈的、发自心底的寒意给浇灭了。

“它……它是假的？”

“不，它比什么都真。”米罗冷笑一声，重新躺了回去，“真的城墙，真的房子，真的街道……说不定，连里面卖的烤饼，都是真的。”

“但唯独一样东西，是假的。”

“什么？”

“人心。”

米罗翘起二郎腿，悠悠地说道：“一座城里，怎么可能所有人都那么‘安乐’？隔壁村子刚死绝了，这边就歌舞升平？卖饼的不愁没米，买饼的不愁没钱？走路的不怕摔跤，睡觉的不怕做噩梦？”

“这种地方，比他妈的十八层地狱，还更不像人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瞬，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飘，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风……”

“什么风？”米罗瞥了他一眼。

“风里，有笑声。”瞬抬起头，那双红肿的眼睛，看着安乐镇的方向，“很多人的笑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阿鲁迪巴也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了听。

“好像……是真的！他们好像在办什么庙会，好热闹啊！”

“是吗？”瞬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困惑与不安。

“可是……为什么，每一个人的笑声，听起来……都一模一样？”

这话一出口，车厢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一模一样的笑声？

这怎么可能？

“哈，哈哈，哈哈哈哈……”瞬干巴巴地，模仿着风里传来的笑声，每一个音节，每一个顿挫，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标准，却又……毫无人气。

“就像一群提线的木偶，有人在幕后，统一拉动着它们‘欢笑’的绳子。”

瞬看着米罗，那双碧色的眼眸里，是劫后余生所带来的、一种近乎直觉的敏锐。

“你说得对，米罗先生。”

“这里……比刚才那个村子，更危险。”

米-罗看着瞬，那张总是挂着嘲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赞许。

“看来，哭了半天，总算没把脑子里的水给哭干。”

他从石碑上跳下来，走到车头，和阿鲁迪巴并排站着，遥望着那座越来越近的“安乐镇”。

“所以呢？”他问，“现在怎么办？绕过去？假装没看见？”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了所有人心头。

绕过去？

这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怕了吗？

这不就等于，还没开打，就先对着天上那个看戏的混蛋，举了白旗吗？

“我不……”阿鲁迪巴第一个开口，他握紧了拳头，那张憨厚的脸上，满是憋屈和愤怒，“我不想就这么走了！那个混蛋，他把我们当猴耍！”

“哦？”米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你打算怎么办？冲进去，把他们都杀光？”

“我……”阿鲁迪巴又被问住了。

“我来替你说。”米罗替他说了下去，“冲进去，然后呢？对着一群笑呵呵的‘普通人’动手？万一他们真的是普通人呢？我们不就成了滥杀无辜的疯子？”

“可要是不动手，我们就得待在那座‘快乐’的城里，被那种虚假的气氛，一点一点地逼疯！”

“去，是错。”

“不去，是输。”

“那个狗杂种，又他妈给我们出了道送分题啊！”米罗仰天大笑，那笑声里，充满了癫狂与战意。

他猛地一转身，面对着瞬和阿鲁迪巴。

“所以，我决定了。”

“我们……进去。”

“什么？！”阿鲁迪巴和瞬，异口同声。

“对，进去。”米罗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他不是喜欢看戏吗？他不是喜欢摆棋盘吗？好啊！老子今天，就掀了他的桌子！”

他一脚踩在车辕上，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

“他以为，我们是棋子？”

“错！”

“从现在开始，我们是……赌徒！”

“我们把我们自己，当成赌注，压上去！就赌……他这座看似完美的‘安乐镇’，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恶心的秘密！”

“他想让我们毁掉他的‘乐园’？”

米罗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残忍的、嗜血的笑容。

“求之不得！”

“我早就想试试了，一座虚假的‘天堂’，从里面烧起来，会不会比真正的地狱，更好看一点？”

他冲着阿鲁迪巴一挥手，那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掉头！不，别掉头！”

“把车，给我开到城门口！”

“我们不走了！”

“今天，就在这座‘安乐镇’，吃他个霸王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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