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辉（二）
第二天，曲逸飞果然如她所说，在同一个时间光顾了我的小店，只是这一次她还拿了点东西。
“宋队，下午好。”曲逸飞说道，“昨天睡得好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仰躺在椅子上。
“您的店铺落了不少灰尘，有些皮衣也已经开裂了，不如我们定个计划，找时间打扫一下？”
安静。
“这样的话您的心情会好一些，进店的客人也会多一些，不论要做什么改变，至少要找一个开始的时间点。”
“你确实是太闲了……”我睁开眼睛看向她，“真这么闲的话建议直接申请去一线，每天有很多人需要救援。”
“我正在救援。”曲逸飞笑了一下，“一线的同事们救援身处危险的人，而我负责救援他们。”
下午的阳光正好洒在她的脸上，一半在光明之中，一半尚在黑暗。
“可我已经不是消防员了。”我回过神，重申了一次，“你找错了人，我不是在休假，而是彻底退伍。队里应该有其他人需要你的救援。”
“这就是问题所在。”曲逸飞将手中提的塑料袋放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宋队，您知道吗？队里的人都希望我来找您，他们很关心您。”
这句话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我心脏上不痛不痒地抓了一把。
关心我？
可我从来没联系过他们。
“他们也是闲的……”我把目光投向了她放在桌面上的塑料袋，“这是什么？”
“是理发用的剪刀和推子。”她说道，“您的头发太长了，我想帮您理个发。”
“理发？”我坐直了身体，面带不快地看向她，“为什么？”
“您现在的头发都快到下巴了，感觉不够精神。”她将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了出来，“我们不如做个想象，您把自己的烦恼、苦闷、压力都汇聚到头发上，然后把它一下子剪掉？”
我听后眨了眨眼，然后看了看身旁的位置，那里还有另外一把落了灰的椅子。
我伸手将椅子上的灰尘象征性地擦了擦，随后拖过来放在了曲逸飞的面前。
“坐。”我说。
她听后迈步来到椅子前坐下。
“宋队您说。”
“我先声明一个观点。”我伸手将自己的头发抄到后面，尽量不挡住视线，“你对我来说，是一个忽然出现在我生活中的陌生人，你现在不仅试图入侵我的生活、修改我的生活，甚至还要揭开我的伤疤。”
“嗯，从表面上来看确实是这样。”
我摇摇头；“如果你想要帮助一个人，应该是给他某些他需要的东西，而不是某些「你认为」他需要的东西，是吧？”
听到我的话，她明显犹豫了一会儿，随后点头道：“您说得对，这确实是我的疏忽。可我认为这只是我们沟通的开始，所以您能不能告诉我，您究竟需要什么东西？”
“不难，我只需要忘掉曾经发生的事，我需要没有任何人打扰我的生活，懂吗？”
曲逸飞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我明白……”
“你现在的执意治疗无疑是在打扰我，懂吗？”
“我……”
“我昨晚查过，对于「心理治疗」来说，一直都有「不求不帮」的原则。”我又说道，“我根本没有寻求帮助，为什么你执意要来治疗我？”
“确实。”曲逸飞点头，眼中透露出一丝愧疚，“从「心理治疗」的角度来说，我必然是违规了，但我真的很想帮助您。所以能不能……”
“不能，走吧。”我打断她说道，“今天给你的时间也已经够多了，如果你还不放弃，明天留给你的时间会更短。”
我站起身，走到房间门口，将门向外推开：“以后不管你来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上面的报告你可以随便写，写我拒绝治疗也行，写我死了也行。”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像是思索了一会，从手腕上拿下了一根黑色的头绳，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宋队，如果您不想剪掉头发，那就扎起来吧。”她似乎很遗憾，但还是努力挤出笑容，“明天我还会再来的。”
“早晚你会知道这是没用……”
话还没说完，门外不远处忽然响起了嘹亮的叫卖声——
“爆米花咯！！”
紧接着便是又长又响的哨音——
我听完面色一惊，顿感不妙，赶忙把门关上，本想伸手去拉卷帘门，但直觉告诉我来不及了。
于是我只能原地蹲下，用双手紧紧地捂住双耳，静静地等待那阵声音到来。
几秒之后，我的双手开始发抖——
那声音为什么还不来？
又过了几秒，我的浑身都止不住颤抖——
为什么还不来？
来啊！
「砰」！
压力锅巨大的声音在街道上响起，随着白烟升空，香喷喷的爆米花洒满网兜，我的颤抖也变得更加剧烈。
随着震耳的爆炸声，我眼前所有的色彩都瞬间褪去，仅剩一片烈焰染成的红。
我又看到了热浪。
有人在拉着我的胳膊，大声呼喊着救援，有人在远处抱着各种工具快速奔跑。
许多队员像是发了疯一样的推开热浪跑向我这里，但也有人一脸焦急地向反方向跑去。
热浪开始穿透消防服侵入我的身体，我的每一滴汗都被蒸发，浑身都在剧烈的疼痛。
我感觉冷，也感觉热。
为什么死在爆燃中的不是我呢？
最终健康的人去死了，半死不活的我却活下来了。
不管那时候还是这时候，我一直都是最没用的人。
我声称能够保护这座城市，可我其实谁也保护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吓了一跳，眼前的景象也瞬间消失。
“宋队，你现在很安全。”曲逸飞的声音轻轻地传入我的耳朵，“刚才的声音只是爆米花。”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捂住耳朵的手稍微松动了一下，似乎此时能够听到别人的声音，会让我感觉安心些。
“你要知道，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才会让人们安心的在城市之中吃上爆米花，是不？”
我蹲在地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可我还是在发抖。
但这没什么……这已经算很好了。
和过年时候，整座城市燃起的烟花比起来……这已经不算可怕了。
和每一年的11月9日比起来……这已经不算可怕了。
“就算你不想回忆这些事情，它们还是会忽然闯入到你的生活当中。”曲逸飞又说道，“不如我们勇敢一些，直接走到你的回忆当中？”
我的颤抖逐渐平复，扭头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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