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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4章


老贺端来一坛温好的高粱酒,半斤卤牛肉,两双筷子在嘎吱窝擦了又擦,确保没有油污后才敢放到桌上,然后撅起屁股,堆起笑脸,站在旁边等候贵人差遣。

赵之佛笑呵呵问道:“老哥是平野驿驿丞贺忠国?”

老贺瞬间一怔,问道:“您认识我?”

赵之佛笑道:“听说过,传闻您生了十个儿子,在村里乃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令我们这些人艳羡得很呐。”

提及儿子,赵之佛皱纹丛生的老脸浮现淡淡哀愁,长子赵景福一死,耗干了他的英雄气,若非北庭无人能挑起大梁,早已归隐田野。

老贺搓着双手,陪笑道:“生那么多带把的,未必是好事,娶媳妇,盖房子,没把我老腰给累折,到了看孙子的年纪,还得在驿站忙碌,一天到晚伺候人,腾不出空闲工夫。”

驿丞是肥差,没他说的那么凄苦,只不过见到来历不明的贵人,老贺明白露富是大忌,万一遇到御史或是州衙上司,哭穷比露富好使。

赵之佛笑道:“也是,十个儿子,一个炕头都住不下,长成半大小子,能把家里吃穷,敢问一句,他们在何处高就?”

老贺随意答道:“养不起,送给北策军啦。”

赵之佛眉头一挑,颇为动容,“全部入伍了?”

老贺指着门外笑道:“您不是见了吗?最小的那个有些憨,怕到军中误了大事,索性留在身边看着。那九个儿子都在北策军中,老大机灵,去年升了伍长,说不定能光宗耀祖呢!”

赵之佛询问道:“如今大战在即,您就不怕……”

即便尊为北庭大都护,北策军主帅,也不敢将最坏的结果问出口。

老贺掸走官袍尘土,嘴角含笑道:“若非朝廷赏了这口饭,贺家这十几条人命,放在大灾之年能活活饿死,俺读书少,说不出啥惊天动地的大道理,就觉得生为宁人,自当报国。”

“生为宁人,自当报国……”

赵之佛反复咀嚼着平平无奇的八个字,感慨万千,倒满酒,举起碗递给老贺,正色道:“老哥,敬你一碗。”

酒是人家的,意是自己的,北庭千万黎民,谁能当的起赵之佛敬一碗酒?

老贺双手小心接过,一口气喝干,袖子朝嘴边一抹,“高粱酒进了肚子,裆里都暖和,痛快!”

北庭官职最高和官职最低的两名老人相视一笑,有些意气相投。

一道亮银色身影闯入客房,眨眼间来到赵之佛面前,“大帅,北斗军已过靖州,离平野驿二百里。”

赵之佛嗯了一声,陷入沉思。

老贺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二人,可对山文甲的房琦有过一面之缘,当初他护送贵人路过平野驿,自己还在旁边伺候过,事后才得知,是李相儿子送亲,途径驿站。

乖乖,自己竟然伺候过青州侯和赵王妃。

这件事,老贺当作谈资,逢人就提及,吹了一年之久。

今日房琦再度现身,躬身抱拳对这名老者行礼。

北庭五虎之一疾风山君,上头可没几人了,一声大帅,这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份呼之欲出。

赵之佛镇守北庭三十余年,与贪狼军交锋百次,爱民,护民,常常从军中调拨粮食给灾民熬粥,在冰天雪地中,一扎就是半甲子,成为北庭擎天一柱,极受黎民拥护。

安西天王老子郭熙上任不过三四年,就敢竖起反旗,与朝廷作对。说句大不敬的话,赵之佛若是想反,北庭百姓可不认识刘字怎么写。

猜到赵之佛是谁后,老贺扑通跪地,老泪纵横,颤声道:“赵帅,俺给您当了十几年的驿丞,今日终于见到您了……”

“使不得。”

赵之佛将他搀起,柔声道:“你我皆食朝廷俸禄,不可行此大礼。”

谁知老贺眼含热泪,倔强道:“赵帅,您为了北疆安定,操劳了大半辈子,头发和胡子熬白了,亲儿子战死疆场,苦哇!~这几个头,不止贺家十几口,还有替父老乡亲磕的!我们谢谢您没有放弃北庭,给我们谋了一条活路!”

一连三个响头,砰砰作响。

赵之佛还想起身去搀扶,结果被房琦和宋瓷溪摁住。

三十年风霜寒苦,负伤二十一处,死守北境不退,退敌百次。

百姓这番心意,他赵之佛,受得起。

房琦低声道:“大帅,北斗军已经近在咫尺,该作决断了。”

赵之佛将哭的稀里哗啦的贺忠国搀起,轻声问道:“老兄,能否信得过我?”

老贺擦了擦浑浊老眼,“赵帅,您就是北庭父母,俺要说信不过您,乡亲就能把俺乱刀砍死。是不是要打仗,缺先锋官?俺家里有家伙,带着小儿子一起和他们拼了!”

赵之佛赧颜一笑,摇头道:“您若信得过我,先随我离开平野驿,这块地方先给大周用,不久之后,咱再打回来,行吗?”

这番话不是严令,而是询问。

老贺擦着眼眶哽咽道:“行,行,只要赵帅一句话,俺们一家老小往火坑里跳,不就是家业么,舍了又如何,只要国不亡,总有夺回来那一天。”

赵之佛笑道:“老哥识大体,顾大局,是难得一见的明白人,若是对我赵某放心,把小儿子交给我,在身边当一名近卫。”

赵之佛左右,必定是北庭最安全的地方,九名孩子入伍,一旦开战,恐怕凶多吉少,赵之佛是想给贺家保一脉香火,给大宁保一缕火种。

“多谢赵帅恩典!”

老贺又想跪,赵之佛扶住他颤抖身躯,一字一顿道:“若是人人都如贺家儿郎,这国,亡不了。”

走出客房,来到清冷街道,赵之佛裹紧貂裘,遥望北方。

两名心腹爱将立在老人身后。

赵之佛自言自语道:“自从萧文睿归天,朝中再无人骂我了,知音一走,人生寂寞如雪。”

二人看似是死敌,可若无那一封封弹劾,赵之佛又怎能在北庭安稳度过三十年,贤能遭人妒,小疵长久安,纵然他是圣人心腹,但在北庭呆久了,早晚被世家党安上拥兵自重的把柄,扒掉官袍。

表面是参,暗地是保。

提醒世家党,北庭军政,只有他赵之佛一人能够胜任,谁能挡得住贪狼军铁蹄?!

若无争来斗去,只余结党营私。

这件事,圣人知道,赵之佛知道,萧文睿也知道。

所以才有了知音一说。

赵之佛神色落寞,缓缓转身,低声道:“传都护府令,所有官吏百姓,撤出平野驿,退至兵甲长城以南。”

“待我军斩杀完敌军后,再……归乡。”

一个再字夹杂哭腔。

百姓舍不得乡土,他赵之佛怎能舍得耕耘半辈子的疆域。

赵之佛仰天长啸,吟道:“烽烟犹未尽,年鬓暗相催,轻敌心空在,弯弓手不开,马依秋草病,柳傍故营催,唯有恩酬客,时听说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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