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黄泉
“虞子挽。”
有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又像是在耳畔。
“回头。”
我脚步停滞了一下,低下头,看着脚底踩过的栈桥,桥底是黑黝黝的水,弥漫着浓浓雾气。
“虞子挽。”
那声音又响了一遍,带着担忧和催促。
我缓缓转过身,看着身后拨开浓雾走来的人,那人浑身散发着光,散发着温暖的气息,虽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他正微笑着。
“这条路,”他抬头眺望,“有一人走过去就可以了。你快回去吧,回到那边去。”
“那这条路……走到尽头是什么?”我声音沙哑地问,“阴曹地府?”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恐怕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去了还能回来吗?”
“……嗯,能。”
我与他双双沉默了片刻,他忽然伸开双臂,弯腰环住我:“好了,快回去吧,接下来的路我代你去走,你安安心心回去,还有孩子需要你照顾。”
我愣了愣:“孩子……孩子平安出世了吗?”
“你得自己去看。我离开之前,他一直哭闹。”
一听到哭闹,我登时着急起来,挣脱开他的拥抱:“哭?为什么哭?是没有奶吃,还是太冷,受了凉?”
“你得自己回去看,他要什么,只有你这个额娘懂。”
“那……”
“不要犹豫了,快走吧。”
他推着我的肩膀,将我往反方向的路上推去,我扭过头,不安地看着前边的路。
“你说能回来,是真的吗?”我问。
“真的。”他肯定地点点头,“等着我,等我回来。”
垂眸片刻,心里还一边儿惦记着孩子,我知道不能再在这耽搁了:“好,我信你。那我在那边等你。”
他松开我,目送着我离开,见我回头,冲我招了招手。
等我走了几步,再次回头,已看不到什么人影了。
目所能及之处,皆已被滚滚浓雾吞没。
……
微风吹拂下,漫山遍野的野花绽放,我坐在后门的阶梯上,听着山中鸟雀争鸣。
今日天是亮的,却没有阳光,不久后细雨落下,耳边尽是雨水穿过林子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我听得着迷,身后吱呀一声,子沁从后门出来,就着我旁边坐下。
“师父还是没有醒。”他叹了口气,“渡送一人去替另一人殉命,仙陵门众师祖们若是知道了,必定对他失望透顶。”
“失望透顶?”我问:“这也是……违背天律?”
“是,同为禁术,几十年的道行或许就付之一炬了。不过师父愿做此牺牲,这是他的决定,我们这些做弟子的无权干涉。”
“……”
“无论怎样,你的命保住了,这是他们期望的。”
“那么替我殉命的人呢?”问这话的时候我语气平淡,心却像是被什么紧紧捏住,呼吸都有些阻塞。
“回不来了。”
他看着我,答得信誓旦旦。
几日后,道观上来了客。
来的是一位自前朝残留下来的老臣,忠心耿耿追随高清河多年,我对他颇有印象,十年前我应该是见过他的。
这人很耿直,一进门就表明了来意,他说这孩子乃是皇脉,希望带走这个孩子,交由他来照顾。
“虞娘娘,如今朝堂上下乃至京城都已暗波涌动,仅凭你一人,是保不住他的。”那人口吻激烈,搁在桌上的拳头颤着,一副不带走孩子就不罢休的模样。
我倒是没受他影响,低头安静刮着茶叶:“我要高清河来和我说。”
“高大人他……来不了。”
“那我去见他。”
他有些急了,蹭地站起身:“你、你见他有什么用?他已是将死之人,他一死,那草寇也不得活路,朝堂之争一触即发……”
“魏大人。”
门口一声熟悉的声音。
我愣了下。
耳畔传来衣摆刮过门沿的沙沙声,有人迈步进来,我目光移过去,看到了那张令我魂牵梦萦的脸。
来人依旧如往日般穿着翩翩的长裳,神情宁静,噙着抹淡淡的笑。
“游说这种事,你一介武臣,真是难为你了。还是我来吧。那是我与她的孩子,理应我来说。”
说着,他走近我,犹豫了那么一下,伸手握住我的手。我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清香,眼下开始发红发烫。
“你还活着。”我说,紧绷着眼眶,不让泪水划出。
“我不是说过我会回来的吗,答应好你的。但……撑不了太久就是了。”他笑笑,哄小孩似的,手在我后背一下一下抚着,“对不住你,孩子出生这么久,我这才是第二次来看。”
我看了眼两米外奶娘抱着的襁褓:“第一次看,是孩子出世时么?”
“嗯。”
“那,你为什么要做出那样,令我无法理解的……你为什么代替我去?”我收紧了手,感觉指甲都紧紧陷在了肉里,戳出血印,“我为我的选择付出代价,这不是我们先前说好了的么?”
他默了片刻,伸出另一只手,拂过我的眼角。
“哭什么呢?你若想知道为什么……那便是,我一想到你死了,我坐上龙椅,坐拥这大河山川,坐拥这日月星辰,却再无令我安心之人陪伴,便觉得好孤单,便觉得这一世索然无味。想来,我也是奈何不了寂寞,没有资格成为帝王的人吧。”
“那你蛰伏这么多年的意义何在?你是不是想着和那草寇一起死了,叫这孩子继承皇位?”
他有些意外:“你知道了。”
我呼吸有些不顺,又气又委屈:“是,我知道了,虽说同生共死,但有那么多种活法,为何偏偏选择死呢?你大可把他囚禁起来,他那样的人,死了太便宜,叫他生不如死才好……”
高清河与一旁的魏将军对视了下,前者露出无奈地笑,后者撇过头去:“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怎么,此法行不通么?”我问。
“你可知,为何皇帝明知我身份,却对我那样爱护有加?”他声音之中透着释然,看向我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柔情似水,“你又知,我为何会与这道士牵扯上关系?”
他见我猜不上,也不再多卖关子,答道:“那年反臣一路追杀我,我濒死之际,被这道士所救。他说我与仇家之间恩恩怨怨无休无止,甚是无益,便施了道术,使得我与这龙椅上的人命中相连。而施此道术,违天命,乱人伦,因而,他之后悔过,一直说有愧于我。
“而对于命中相连一事,我起初是不信的,曾寻机潜入宫中去刺杀他,结果未能如愿。那道士当真没有骗我,我刺伤了他,也刺伤了自己,伤口位置,严重程度,都一模一样,我与他一同卧床躺了三月余。所以,如若我有什么不测,无论是外伤内伤,他都会一并承受,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我叫你来伺候我,他应允了的原因。我说,如若虞妃不来,我便拖着,耗死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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