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章.酸橘子

乔喆小小的身影走在前面，步伐不疾不徐，党雷沉默地跟在后面，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疏离的距离。党雷心中翻涌着无数疑问——关于乔熙的去向，关于乔熙的身份，关于这个深不可测的乔家——却不知该如何向眼前这个明显对他抱有敌意的孩子开口。

穿过精心打理的花园，他们来到别墅后身一片静谧的树林。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乔喆停下脚步，背对着党雷，声音平静地打破了沉默：“外公和党爷爷是过命的战友。以前外公给我讲部队故事，总提到党爷爷。”

党雷的心猛地一跳，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他抓住机会，直接切入核心：“乔熙呢？”

乔喆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转过身来，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直视着党雷，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和探究：“你结婚了吗？”

这突兀的问题让党雷一怔，随即摇头：“没有。”

乔喆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抬手指了指旁边一棵不算高的橘子树，枝头挂着几个青黄相间、显然还未成熟的果子。

“你能帮我摘几个橘子吗？”  他的语气带着孩子气的请求，却又像是一种考验。

树不高，但对乔喆来说仍够不着。党雷默默伸手，轻松摘下了几个沉甸甸的青橘。乔喆接过橘子，盘腿坐在树下松软的草地上。党雷迟疑了一下，也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坐下。

乔喆拿起一个橘子，费力地剥开厚实的青皮，掰下一瓣塞进嘴里。酸涩的汁水瞬间让他皱紧了小脸，呲着牙，表情夸张：“嘶——好酸！我还是最喜欢吃甜甜的橘子！”

党雷看着他生动的表情，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被触动。他没有接关于橘子的话题，而是再次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乔熙……她这一年多到底去哪了？我……”

“我和乔熙去了欧洲，最近才刚回来。”  乔喆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顺手将剥剩下的大半个、沾着他口水的酸橘子，自然地递向党雷：“喏，你尝尝？”

党雷看着那瓣汁水淋漓的橘肉，没有犹豫，接过来放进嘴里。强烈的酸涩感立刻在口腔弥漫开来，他微微蹙眉：“是够酸的。”

乔喆看着他蹙眉的样子，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带着点小得意的、俏皮的笑：“看吧，你也不喜欢吃酸橘子！”

党雷将口中的酸涩咽下，目光落在手中剩下的橘子上，若有所思：“橘子还没熟，为什么要摘下来？”  他感觉这孩子话里有话。

乔喆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神飘向远处，声音里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淡淡的疏离感：“因为乔家……除了我，他们都喜欢吃酸橘子。”  这句话像一块小石子，投入了党雷的心湖。

“那你……是随了你爸爸的口味？”  党雷试探着问，目光紧锁着乔喆的反应。

乔喆缓缓摇了摇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眼中的情绪，声音很轻：“我……没见过我爸爸。”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党雷心中一紧，想起乔熙曾提过，父亲在乔喆出生那年就去世了。一股同病相怜的酸楚涌上心头，他放柔了声音，带着安慰：“我爸妈……也是在我八岁那年去世的。”

乔喆抬起头，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党雷，那目光清澈见底，仿佛能看透人心：“那你今天……为什么来这里？”  他问得直接。

“陪爷爷来给乔老爷子祝寿。”  党雷如实回答。

乔喆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小嘴抿了抿，带着一丝不经意的讥诮：“顺便……相亲？”

“不是！”  党雷立刻否认，语气斩钉截铁，随即补充道，“顺便来淮州……查点事情。”  他并未明说查什么，但目光坦荡。

乔喆轻轻“哼”了一声，小脸上写满了不信，甚至带着点失望：“查事情？看来你对乔熙……也没有那么情深义重嘛。”

“乔熙？”  党雷的心猛地揪紧，他需要一个明确的指向，“你说的‘乔熙’，是指……？”

乔喆似乎懒得再跟他绕弯子，或者说，党雷的回答让他失去了耐心。他撇撇嘴，站起身，拍打着牛仔裤上沾着的草屑，语气带着孩子气的尖锐：“你这次来的目的，难道不是来竞选乔家女婿的？”

“不是！”  党雷也站起身，声音低沉而肯定。

乔喆不再看他，弯腰捡起地上那几个青涩的橘子，一股脑塞进党雷手里：“喏，橘子拿着！”  然后，他转身，迈开步子，径直朝着树林另一侧、隐约传来海浪声的方向走去。党雷看着手中酸涩的果实，又看看那倔强的小小背影，沉默地跟了上去。

穿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辽阔的海滩展现在眼前，灰蓝色的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金色的沙滩，发出阵阵轰鸣。

乔喆走到沙滩边缘停下，面朝大海。海风吹起他柔软的额发，他的背影在无垠的海天之间显得格外单薄而倔强。他望着远处翻涌的海浪，声音被海风送了过来，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

“我不喜欢你。从看见你第一眼起就不喜欢。”  他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转过身，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却像小兽般充满戒备，直直地、毫不避讳地看向党雷，一字一句地说，“我总觉得……你会抢走乔熙！”

党雷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占有欲的敌意震住，试图用常理解释：“她……她是你姐姐啊！”

“她是乔熙！”  乔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调，那眼神不像在看姐姐的爱慕者，更像是在看一个要夺走他唯一珍宝的情敌，“我会保护她的！我会一直保护她！”

党雷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眼中燃烧的、近乎悲壮的决心，心中震动：“你……保护她？”

“是！”  乔喆挺起小小的胸膛，眼神坚定，但声音里却泄露出一丝脆弱，“我可能……不是乔家的孩子。至少，不是妈妈亲生的孩子。”

这个秘密，他第一次向外人吐露，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从小到大，都是乔熙在保护我……只有她。”

党雷的心猛地一沉，一个模糊的猜想瞬间变得清晰：“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年前，我受伤住院，”  乔喆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痛苦的回忆，“我听见……妈妈用我的收养手续威胁乔熙……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他抬起眼，看向党雷，眼中充满了无助和控诉，“所以，我应该是被收养的！乔熙因为这件事，后来开除了家里很多佣人……”  那些可能是知情者。

“收养……”  党雷喃喃重复，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他看着乔喆苍白的小脸，一个关键的问题脱口而出：“乔喆，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乔喆立刻警惕起来，小脸绷紧，眼神带着明显的排斥，语气异常肯定：“你不是我爸！我问过乔熙的！她亲口说的！”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党雷心中刚刚燃起的、关于血缘的某种猜测。

党雷一时语塞，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所以…………”

就在这时，远处的海面上，一个白色的浮标般的小点随着海浪起伏，时隐时现。

乔喆抬起手，指向那个小小的白点，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深深的眷恋：“看，那是乔熙。”

党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急切地投向那个在波涛中沉浮的白点，仿佛要穿透距离看清海中的人影。

乔喆的目光也追随着那个白点，继续说道，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缥缈：“乔熙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来海边游泳。妈妈说过她好多次，太危险……可她总是不听，偷偷地来。”  他的嘴角浮现一丝苦涩又温柔的笑意，“每次她游，我就在岸上守着。我怕她……被海浪带走。”

说完，乔喆走到旁边一个放着干净浴巾的木架旁，抽出一条厚实的大浴巾，走回来，不由分说地塞进党雷怀里。

“给。”  他仰起小脸，眼神复杂地看着党雷，那里面有警惕，有无奈，也有一丝微弱的信任和托付，“你……替我守着她吧。”  他又补充了一句，像是交代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她……喜欢吃那种半酸、还有点微微甜的橘子。”

然后，不等党雷回应，乔喆转过身，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小小的身影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落寞而坚定地离开了喧闹的海滩，朝着灯火通明的别墅走去，将海浪、沙滩，以及那个在海中浮沉的身影，留给了身后沉默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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