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你是人间绝色

雪是悄无声息的来的。

当季知节一行人抵达莫干山腹地时，细密的雪屑正扑面而来，带着江南冬日特有的湿润与清寒。

度假村依山势错落铺展，灰瓦白墙的仿宋式建筑仿佛从山体里生长出来，隐在竹林与杉木间。石板小径蜿蜒而上，石灯笼已亮起昏黄的光，在渐密的雪幕中晕开一圈圈暖意。

中央区的酒店主体由数个玻璃盒子错落搭建，几棵原生香樟穿过特意留出的天井，枝叶在玻璃顶上托着薄薄积雪，构成建筑与自然的美妙对话。

苏南风情的独栋山居在山脚，需走过一段架空木栈道才能抵达。两侧枯山水庭院里，顽石覆雪，黑砂缀白，宛如一幅正在绘制的澹淡水墨。

季知节的房间在二楼，整面落地窗外右侧有个不大的湖，远处是毫无遮挡的山谷雪景。她正看着窗外浩渺如云海的竹山，苏南雪就兴奋地跑了进来。

"知节，主楼后面有片梅林，蜡梅开得正好，我们去看看吧？"

"好。"季知节点头，"南风去吗？"

"他说晚点餐厅见。"苏南雪瞥见对面房间的晏溪已打开电脑准备会议，便咽下了邀约。

出门时，雪渐大了。雪屑化作茸茸的雪花，在竹影间悠悠旋转落下。远山模糊成灰白轮廓，近处的竹林却愈发青翠欲滴。竹叶承不住雪，时不时"噗"地抖落一团雪雾，露出底下湿漉漉的碧色。

两人绕过喧闹的主楼，循着若有似无的冷香，找到了那片梅林。

虬劲的枝干上，残雪之下，缀满了鹅黄色的花苞。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悄然绽开，在凛冽空气中吐露着幽香。

季知节眼眶微热。

夏天时，她曾与沈渊因公务来过。那时他们约定，等冬雪覆山、蜡梅盛放时，要再来这里，在花林下的温泉泡温泉。

这片梅林的正下方，就是酒店的汤池区。而今雪落花开，约定却已成空。

"走吧，冷。“季知节轻声道。她觉得江南的寒意已渗进骨缝。

"刚来就走？再待会儿嘛。”苏南雪正举着手机疯狂拍照，镜头在花枝与季知节之间流转。

"晚上给你包个汤池，就在梅林里。“季知节折下一小段花枝，轻轻别在苏南雪白色的针织帽上。

"真的？你怎么知道？来过？”苏南雪好奇地问，手指飞快地筛选着照片。一张季知节在花下闭目的侧颜格外动人，她顺手发给了哥哥；又选了张前景是花枝、背景是季知节渐行渐远的模糊身影，发到朋友圈。

配文：你是人间绝色。

季知节今日穿着深咖色短款羽绒服，黑色毛线帽下露出几缕碎发，黑色卫裤搭配深咖色雪地靴，在素雪黄梅间显得格外清隽。

苏南风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苏南雪挂断后，兴冲冲挽起季知节："走，去餐厅！"

酒店北端的餐饮区像垒起的琉璃盒子，在飞雪湖光间熠熠生辉。苏南雪将季知节带到中央舞台，晚宴尚未开始，只有舞台亮着暖光，一支小型乐队正在调试乐器。

苏南风迎上前，递来一个深色琴盒："打开看看。"

季知节僵在原地。口袋里的手指蜷紧，松开，再次握紧。

她当然知道里面是什么——那是一只小提琴琴盒。

"上次去意大利订的，刚到。“苏南风凝视着她紧锁琴盒的目光，声音轻柔，”你早该有一把自己的琴了。"

苏南雪红着眼走上台，在大提琴前坐下，目光希冀地望向季知节。

季知节缓缓走到桌前，脱去手套，打开琴盒。

一把Guarneri小提琴静静躺在绒布中，与她年少时被母亲摔碎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

见她拿起琴，苏南风才温声道：“已经校好音了，试试看。”他走到钢琴前坐下，一如多年前那个白衣少年。

"先熟悉下手感。"

季知节脱下羽绒服，将琴轻抵左肩。起初几个音符略显艰涩，不过片刻，《梁祝》的旋律便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再无障碍。

苏南雪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时隔十年，季知节依然是那个天赋异禀的琴手——那个被母亲亲手扼杀的天才小提琴手。

《梁祝》终了，马斯奈的《沉思曲》随之响起。舞台的暖光温柔洒落，将拉琴人的身影镀上金边。雪花在玻璃窗外静静飘舞，琴声如泣如诉，在梅香与雪意间缭绕不去。

苏南风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季知节。看她微颤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影，看她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起舞，看她回到属于她的音乐空间。

琴弓轻颤，最后一个音符在暖光中缓缓消散，满室陷入短暂的寂静。唯有窗外落雪簌簌，衬得这一刻格外庄重。

就在余韵将尽未尽时，钢琴前奏倏然响起——是《大公三重协奏曲》。熟悉的旋律让季知节眸光轻闪，那些深埋肌理的记忆瞬间苏醒。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将琴弓重新搭上琴弦，指尖精准地找到把位。

另一侧的苏南雪会意，大提琴深沉的音色适时加入，与钢琴明快的节奏交织成网。十二年的光阴在这一刻悄然消弭，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洒满阳光的排练厅——她还是那个眼神倔强的小提琴手，他还是温润如玉的钢琴少年，她还是活泼灵动的大提琴姑娘。

三重旋律在飘雪的玻璃房子里盘旋上升，穿过梅林的冷香，越过覆雪的山峦。季知节微微阖眼，任由音符带着她在时光的长河里溯游而上。这一刻，她不再是季总，只是纯粹的、虔诚地，与音乐融为一体。

乐队其他乐手们默契地跟上，悠扬的乐声顿时充盈整个餐区。这方舞台仿佛成了独属于三人的秘密花园，音符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语言。

一曲终了，巴赫的《小夜曲》轻柔接续。当三人将几首曾经烂熟于心的曲子悉数奏完，餐厅已宾客云集。苏南风和苏南雪将乐器归还乐队，季知节则小心翼翼地将那把小提琴收回琴盒，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三人就坐在中央区的餐桌旁，都觉有些尽兴。

“这么多年没碰琴，手法还这么稳。知节，你该不会一直偷偷在练吧？”苏南雪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苏南风头疼地望了眼妹妹，给人伤口上抹盐这种事倒是做得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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