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过江龙与地头蛇

陈家的宅子，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座堡垒。

车队驶过两道关卡，才缓缓停在一片开阔的院子里。四周是三米多高、顶上拉着电网的围墙，角落里的哨塔上，有挎着枪的护卫在走动。空气里没有矿区的尘土飞扬，只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安静。

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两个字：权力。

陈雪凝把我带到主楼侧翼的一间客房。房间很干净，但位置偏僻，窗外对着一堵高墙。

“这几天，你住在这里。”她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语气还是那样冷冰冰，“没有我的允许，不要乱走。这里不是玉髓井，出了事，没人给你收尸。”

说完，她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关上门，打量着房间。这和软禁，没什么区别。

第二天一早，我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陈雪凝站在外面，还是那身刻板的西装，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换衣服，跟我出去一趟。”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明天就是赌石大赛，你代表的是陈家。穿成这样，丢的是我的脸。”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从矿区随便买来的T恤，心里有些想笑。这个女人，对脸面的看重，已经到了偏执的程度。

我没跟她争辩，跟着她上了车。

车子停在镇上一家看起来最气派的裁缝店门口。店里的老师傅一见陈雪凝，立马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

“陈小姐，您来了。”

“给他，”陈雪凝指了指我，“找一身最合身的行头。”

就在老师傅毕恭毕敬地给我量尺寸时，店门口光线一暗，走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三十多岁，皮肤黝黑，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像沼泽里的毒蛇，阴冷、潮湿。他穿着一件花哨的丝绸衬衫，敞着领口，露出胸口狰狞的鬼头纹身。

他一进来，整个店里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

“呦，这不是雪凝妹子吗？”男人开口，声音沙哑，像砂纸在摩擦，“这么巧，你也来做新衣服？是不是要准备嫁妆了？”

陈雪凝的身体瞬间绷紧，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她转过身，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阿卡，我跟你说过多少遍，管好你的嘴！”

“水鬼”阿卡。陈怀安口中那个“河漂子”场口的主人。

阿卡嘿嘿一笑，目光越过陈雪凝，像两条滑腻的虫子，爬到了我的身上。

“这位小兄弟，面生得很呐。”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块案板上的肉，“雪凝，不给你的未婚夫介绍一下？”

“未婚夫”三个字，他说得又慢又重。

“那只是我爷爷跟你们家老爷子的口头约定，我从来就没同意过！你少在这里痴心妄想！”陈雪凝气得胸口起伏。

“早晚的事嘛。”阿卡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又把目光转回我身上，那股阴冷的意味更浓了，“我知道，你们城里来的女人，口味都刁。是不是嫌我阿卡不够斯文，找了个小白脸来换换口味？”

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那股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腥气，扑面而来。

“小子，”他站定在我面前，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钦邦的水很深，有些鱼，不是你能碰的。小心哪天不留神，沉到河里，成了那些大鲶鱼的口粮。”

赤裸裸的威胁。

陈雪凝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想把我拽到身后去。

我却纹丝不动。

我只是看着阿卡的眼睛，笑了笑，语气很淡：“是吗？我这人命硬，怕是那些鲶鱼，牙口不太好。”

阿卡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大概没想到，一个在他看来是“小白脸”的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双蛇一样的眼睛里，只剩下森然的杀意。

“好，很好。”他点了点头，对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希望你的骨头，也像你的嘴巴一样硬。”

说完，他转过身，带着他的人朝门口走去。

就在他与我擦身而过的那个瞬间。

我闻到了一股极淡的、带着腥甜味的风。

阿卡的手腕，以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轻轻一翻。

我没有回头。

我的身体甚至都没有做出大的闪避动作，只是在那一刹那，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很自然地往左侧倾斜了半步。

“咄。”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我身后，用来挂衣服的红木柱子上，多了一枚细如牛毛的钢针。针尾还在微微颤动，整根针，已经没入了木头三分，只留下一个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小孔。

针尖，泛着幽蓝色的光。

走到门口的阿卡，脚步猛地一顿。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惊疑不定地回过头，死死地盯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一言不发，快步离开了裁缝店。

“你……你没事吧？”直到他们走远，陈雪凝才反应过来，抓着我胳膊的手还在抖，声音里带着后怕。

她快步走到柱子前，看到那枚淬毒的钢针，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她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一瞬间，我离死亡有多近。

她回头看着我，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愧疚和慌乱的表情：“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一只苍蝇而已，嗡嗡叫得烦人。”我摆了摆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示意裁缝师傅继续。

但在我垂下眼帘的那一刻，一抹冰冷的杀机，一闪而过。

这个叫阿卡的男人，必须死。

换好衣服，从裁缝店出来，我没再上陈雪凝的车。

“我想自己随便走走，熟悉一下环境。”我对她说。

她张了张嘴想直接反对，但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叮嘱了一句：“天黑前回来。”

我看着她的车队走远，然后转身，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我七拐八绕，在镇子的老城区里穿行，确定身后没有任何尾巴后，我停下了脚步。

我在一处破败的墙角蹲了下来。那里，有几颗不起眼的石子，被随意地摆放在地上。

外人看来，这只是小孩子的胡乱涂鸦。

但我知道，这不是。

七颗石子，摆成的飞鸟形状。鸟头朝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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