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三碗面
2045年的最后一夜，第六区的餐饮街比往年更早关了门。
挨家挨户的玻璃橱窗上都播放着五花八门的虚拟动画祝福，风格各异，有的流光溢彩，有的复古怀旧，仿佛在弥补着一整年生意惨淡的遗憾。
但整条街上，唯有“镜扯蛋小面馆”依旧在亮着营业的灯光。那块简陋的老式霓虹灯“OPEN”招牌微微闪动，虽让人不免担心它的灯光随时要灭掉，但这点忽明忽暗的光却像倔强的灯塔。
丽莎和小米都开心得回家过年了。
下午，奎哥亲自把两份礼物交给她们，一样不差的鸡、鸭、鱼、肉、水果、蔬菜——全是真材实料。
“带回去吧，好好陪陪家人。五日再开工。”
“这些天然的食材拿给老人家做，肯定香。”
“别信那些营养标签写得花里胡哨的打印半成品，没啥滋味。”
奎哥笑着说，眼角褶子堆起，这份实实在在没有半点虚假装饰的安全感，在城市里闯荡的两个女孩眼里，充满了“奢侈”的人情温度。
年夜饭时分，小面馆却热闹起来了。
那些没资格回家、也没家可归的年轻人三三两两走进来，像是被城市疲劳筛选出来的、最后一批仍想维持人样的异类。
在2045年的这座城市里，只有你被系统认可为“有贡献值的个体”，才拥有原生态的生存资格。
进电影院、坐快线、买正常的米面，只要刷脸，刷神经币就能消费。
你要有足够的社会成就值，才被允许谈恋爱、生孩子——甚至，才配得上“人类”这两个字的待遇。
那些努力工作、还愿意保持体面的人，是幸运的“剩余样本”。
活着本身即公平又不公平。
公平的是活着得人都还活着，有口气，能吃喝拉撒，能哭能笑，都有爱恨情仇。
不公平得可能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花样。
简单得来说，命运给发了个剧本，本来都是主角，但演着演着大多数躺平成了群演。
有的人背了几页台词就死，有的人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那个最拼命，累的跟三孙子似的，折腾到最后下班的就是主角。
到了该吃盒饭得时候，群演可以大口大口炫饭，说说笑笑。
主角只敢吃个减脂餐继续背剧本，还不敢骂一句娘，不然人设就崩了，你说谁苦逼？
眼下就有一群以为自己苦逼，其实不配苦逼的群演快乐的坐下炫饭。
而且，这顿年夜饭炫的还是全场免费，免费炫！
“唯一支付的就是动动手指，点个——五星好评。”
“咱要在奥丽蕾丝市食评榜上霸榜，靠点星发电！”
厨房里，两个白衣大汉在忙得飞起。
年一和年四，高大到几乎顶住门框，宽肩厚背，从挽起的衣袖下露出肌肉虬龙的双手 。
他们一个负责拉面，一个负责调汤，偶尔交换锅铲，如行云流水。
虽然二人如此超凡脱俗的健壮，干起活来却总是像两个下凡的门神绣花剪纸一般精致，
且不说那和面拉面的劲道恰到好处，抻面毛细均匀的面丝、牛肉切片Q弹的灯影，盛汤不多不少，连撒葱花、点香油也一丝不苟。
两兄弟虽然看上去粗大笨重，但绝对干不出来把大手指泡在汤里那么不讲究的活儿。
奎哥悠哉地坐在柜台后，随手翻阅着2045年奥丽蕾丝的米其林上榜榜单前十，自己的排名现在第四。
能用这草台班子闯进前三，就是玩票明年的目标了。
年一搬着汤锅喊道：“老板，好评已经是天文数字啦。”
年四揉着面团对年一说：“大哥，你不懂，那是系统换算资源电量，苍蝇也是肉嘛。”
“最多再卖三碗面就打烊，该来的人应该快到了！”奎哥喝了口热茶说着，难掩满心的期待。
奎哥的电话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巴巴的赶紧接起。
仿佛电话那头的人就在眼前，他“嗯，嗯，哦，哦......”的答复着。脸上堆着笑，连身子都又矮了半截。好像手心里都是汗，边说边走着上了二楼。
年一和年四相视而笑，奎哥在这普天之下，这么点头哈腰的只能是对那个人！
就在这时，街道上忽然嗡嗡的响起了一阵直升机落脚的声音。
最后的三位顾客接踵而至。
从直升机上下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身后跟着个蒙面的黑衣人。
女人一走进店门，宛如一道光滑破夜色的蝴蝶，让这间破旧面馆都瞬间鸟语花香起来。
跟在后面进门的蒙面黑衣人，帽檐压低，气息幽深。
他没有任何眼神的波动，连进门的方式都像一个阿飘，
全身都用影子雕刻成“沉默”。
最后一个赶上年终打烊前进门的是 熹马·蓮，一身疲惫的人单影孤。
他原本窝在家中，正啃着一块能量棒，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被记忆里汤面的香气拽出家门。
厨房里喊出一句话：“刚进门三位，您稍等。”
熹马·蓮搓搓手，坐下看菜单。
空气中除了汤香和年味还飘过来一种淡淡的水仙花香。
他下意识抬眼寻望，顺着几个起身要离去客人那齐刷刷的视线，也看得呆了。
“这美女一定是哪个潮流明星？你认识吗？”有人小声说。
被问到的那人只是默默的摇摇头，目光却不舍得放下。
熹马·蓮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幕幻觉，他们似乎在一片银色草原中擦肩邂逅过。
那记忆的画面中，长发飘飘的眼前人站在一片浮动的银色草原中央，闭着眼，微微张开双手，风拂动她衣角。
而且,而且这记忆里女人的每一处动人特写都放的巨大，像是从一块巨大的天幕上屏蔽了自己对世界全部的视线。
她没有说话，就好像从屏幕里一转身走下来的坐到了 眼前。
这份错乱的似曾相识，让熹马·蓮突然不由自主献媚摆手，对正看向自己的女子说：“新年快乐。”
说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个平时不敢多看人几眼的中层数据工程师，居然对这样级别的女子搭讪？
这行为显然不是自己性情所致，简直是色胆包天的逾越！
他赶忙转头补上一句，试图把这句祝福平均分配给对面的黑衣人。
熹马·蓮嘴唇在动，手指在空中僵硬的挥动配合着，那声音竟像是标注了自己胆气的数值，微弱到几乎被空气吞没了。
他没想到在2045年中干出的最出格的事就是——新年夜大胆的和一个陌生美女和一个黑面杀手同时表白了祝福。
收到祝福的女子看见了熹马·蓮哽咽卡住这滑稽的一幕，掩嘴轻笑。
她指甲红艳，发丝轻柔，那笑声轻柔、俏皮、温柔、慵懒、不像任何一个参照，却独独笑到熹马·蓮百分百理想的极限里。
那一刻，熹马·蓮觉得——
如果这是一场系统送的新年梦，他宁愿不醒来。
而坐在门边的黑衣人对熹马·蓮刚刚的举动根本不屑一顾，纹丝未动。
他似乎只紧盯着女人的一举一动，这份诡异让熹马·蓮逐渐产生警惕和对漂亮女人的担忧，这深夜黑灯瞎火的，谁能保证这黑衣人不会出了门跟踪女人起了歹意？
熹马·蓮起身去卫生间放空一下自己，好准备干饭。
他恰巧路过厨房，看到操作台上已赫然摆着三碗面，送餐机器人还没有到。
熹马·蓮本不是什么见义勇为的性格，但此刻却莫名的紧张。
他盯着厨房那条半掩的门帘，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从布帘后隐约露出两座移动快速的高大如塔的人影。
他们的对话更是吸引到了门外偷听的熹马·蓮，因为他恰巧听到
“老板刚刚接电话上楼前吩咐了，千万别给小姐那碗面弄混了，嘿嘿。”
年一那粗犷的嗓音传来，夹杂着年四别有含义的笑声。
熹马·蓮瞬间绷紧了神经，仿佛一只猫察觉到暗巷里的老鼠动静。他的第一反应是——这话不对劲。
“不会吧，这种老派小面馆，还玩这一套？” 熹马·蓮脑子里迅速闪过几个可能性，立刻凑近操作台，假装系鞋带，目光迅速扫过那三碗已经摆好的热气腾腾的面。
两碗是普通的清汤牛肉面，浓郁的汤头上飘着油花，面条筋道笔直，碗沿上还有细细的葱花点缀。
可第三碗却明显与众不同——汤色清浅，面量少了几分，表面还装饰着几片雕工精致的菠萝花和一小撮鱼子酱和几片不知名的蘑菇片。
这等色香味的面，他熹马·蓮在这里吃了几年也没有见过这食材搭配出现在菜单上或是哪位客人的面碗里。
“这是给那个小姐的？” 熹马·蓮心中一动，暗暗琢磨：“难道老板也对她有所图谋？或者，这碗面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蘑菇有毒？”
他想了想，手心一凉，伸手就把那几片蘑菇迅速夹到送餐牌指向黑衣人桌号的另一碗面里，又用筷子在汤面里随意搅了几下，混淆汤色。
熹马·蓮为了以防万一，干脆偷梁换柱。
麻利的干完，他搓搓手，踱步朝着自己餐桌走去，心想若这面动了手脚，真的有问题，那就祸水东引，把这碗“特别招待”给那个神神秘秘的黑衣人吃去！
“哼，我就不信你们这帮大块头能在厨房里搞出什么花样！” 熹马·蓮暗自得意，压下心头的不安，迅速闪回自己的座位，假装没事人一样摆弄起桌上的餐巾。
没过多久，一个全身光滑如镜的送餐机器人划过餐厅，精准地在三人的桌前停下，机械臂优雅地端起托盘，将那三碗热气腾腾的面依次放在桌上。
“先生，请慢用！”
“女士，请慢用！”
“先生，请..慢....”最后一碗面放到黑衣人桌上时，不知道为什么送餐机器人卡了bug，电子音结结巴巴的。
熹马·蓮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内心狂跳。
他偷眼瞄了一下，果然，那位漂亮的女子面前摆的是他调换过的那碗面。
“还好，计划成功！耶” 熹马·蓮松了口气，心跳却依旧加快，估计这是他有生以来干得最刺激的一件事了。
各位看官肯定鄙视了，这算啥？可是你得想想，这么一个守秩序的程序员能想出来、干出来这等捕风捉影，冒险之事，恐怕也是着了爱美之心的道道儿了。
他低头扒了一口面，心里忍不住为自己的英勇点了个赞，“果然还是英雄救美的感觉爽啊！”
那女子轻轻搅动了一下碗里的面条，优雅地捞起一根送入口中，却在下一秒微微皱了皱眉头。她缓缓放下筷子，眉间闪过一丝疑惑，抬起头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不好，难道被发现了？” 熹马·蓮心里一紧，差点把筷子戳到自己嗓子眼里。他强装镇定仿佛这事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专心看着墙上的虚拟新年倒计时，耳朵却竖得比猫还紧，生怕错过任何风吹草动。
那女子的目光在餐厅里扫视了一圈，此刻小面馆里只剩包含自己在内的三个食客了。
她最终将视线停留在熹马·蓮的身上。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神里透着一丝狡黠。
熹马·蓮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小兔子，心里打鼓般忐忑：“难道她发现了什么？不对啊，我已经做得很隐蔽了，再说我也是为她好，除非……”
他正胡思乱想，那女子忽然轻笑一声，轻轻端起汤勺，抿了一口汤，缓缓点了点头，像是在品评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这碗面的味道……很新颖啊。” 她的声音轻柔却有分量，却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熹马·蓮的后背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可就在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那女子竟然放下了筷子，站起身，微微整理了一下长发，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而对面角落里的黑衣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暗流涌动，他依旧低着头，整个人隐在帽檐的阴影下，只在女人一起身时目光紧随。
熹马·蓮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暗暗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心里盘算着如果那黑衣人突然发难，自己该如何护送这女子离开。
熹马·蓮的心跳再次陡然加速，他连忙起身，假装去取纸巾，却见那女子在经过黑衣人身旁时，轻轻在那黑衣人肩上拍了一下。
黑衣人会意的头微微一侧，微不可察地握紧了桌下的拳头。
“这什么情况？” 熹马·蓮一时间有点懵，完全搞不懂这二人的关系。难道自己刚才的“救美”完全是多此一举？
就在熹马·蓮的疑惑还没消散时，那女子已经推开了小面馆的门，铃铛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寂静的店内。
“新年快乐！老板。明年见！” 女子对着屋里喊了一句，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我会给五星好评的！”
临出门前她回头对熹马·蓮说“新年快乐！再见！”
熹马·蓮 左右回头看看，确定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甜蜜，脑子却像停了摆的闹钟，定格在她挥手告别的瞬间。
黑衣人转身跟了出去。他的步伐沉稳，气场冷峻，保持着跟女人的社交距离,原来是个跟屁虫保镖。
熹马·蓮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最后只能苦笑一声：“看来今晚这个英雄救美，救得有点草率了。”
熹马·蓮成了2045年最后一个镜扯蛋小面馆的顾客。他走到门前时，偷瞄着发现黑衣人坐过的桌面上放着一个信封，信封上有个奇怪的火漆印”。
机器人已经在收拾着碗筷和擦桌子了。
身后那个魁梧的大厨年一用一块白毛巾擦着手，向熹马·蓮说：新年快乐呀！谢谢惠顾，明年见！”他顺手把那个信封收了起来，回头望向二楼的灯光。
熹马·蓮鞠了一躬，心道：“看来传言中像人塔一样的厨师果然不是传说。”慌乱间他转身推门出去。
夜空中的礼花正放的如火如荼，亦如一个少年满心的心花怒放、情窦初开。
熹马·蓮回想着女人的一颦一笑，她拂动的发丝和离去的身影，嘴角弯弯翘起。
对自己许愿说：”熹马·蓮· 莲，新年快乐！2046年希望可以再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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