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裴言知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似乎想睁开眼，但沉重的眼皮只是徒劳地掀开一丝缝隙，露出眼白上更浓重的血丝。他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药……”

路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心脏猛地一揪！他指的是她后颈被戏服磨出的红痕！即使在意识模糊、剧痛缠身的时刻，他潜意识里记挂的，竟然还是她微不足道的伤口和那支薄荷绿的修复霜！

“涂了…涂了！”路遥的眼泪瞬间决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慌乱地用手背抹去泪水，把脸更贴近他，急切地保证，“涂得很厚…裴老师…一点也不疼了…真的…你给我的药很管用…”

她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听清了，只能一遍遍重复着，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他强行塞进她生命里的无声守护，再传递回他濒临崩溃的身体里。救护车的鸣笛声尖锐地划破城市的暮色，像一道血色的伤口。

窗外光影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带。路遥紧紧握着裴言知冰凉的手，感觉到他微弱的脉搏在自己掌心跳动，像一个随时可能熄灭的火种。车内的冰冷仪器发出单调规律的滴答声，却无法安抚她心中翻腾的恐慌。她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看着他唇上那抹死寂的灰白，看着他肩头纱布上不断加深的暗红，仿佛看到支撑她世界的最后支柱正在缓缓倾塌。

“言知…”她低唤着，声音破碎在引擎的轰鸣里。

就在这时，裴言知那只被她紧握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力道微弱得如同羽毛拂过，却让路遥浑身一颤，屏住了呼吸。

他的眼睫又颤动了几下，仿佛在与沉重的黑暗和剧痛进行着殊死搏斗。几秒钟后，那双深邃的眼眸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而空茫，如同蒙尘的玻璃珠，失去了平日的锐利与沉稳，只剩下被痛苦彻底碾碎后的脆弱和迷茫。视线失焦地游移着，似乎找不到落点。

“言知！”路遥不敢大声，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带着泣音的呼唤小心翼翼地凑近他，“看着我！是我，遥遥！”

那声呼唤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裴言知涣散的视线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聚焦。他的眼珠缓慢地转动，最终，定格在路遥布满泪痕、写满惊惶和深切担忧的脸上。

他的嘴唇又动了动，这一次，路遥几乎将耳朵贴了上去。

“……疼……”一个模糊到几乎只剩气音、带着浓重鼻息和沙哑的单字，终于艰难地逸出唇缝。那声音虚弱得如同刚出生的小猫，却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后的、孩子般的委屈和无助。

这个无比简单的字，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了路遥的心脏，再狠狠搅动。所有的伪装和强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影帝裴言知，不是那个在发布会上沉稳挡在她身前的保护者，也不是那个在化妆间里运筹帷幄为她荡平风雨的男人。他只是一个受重伤、疼得意识模糊、在她面前本能示弱的……裴言知。

“我知道…我知道很疼…”路遥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砸落在他手背上，她用力回握他微蜷的手指，仿佛想替他承受所有的痛楚，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马上就不疼了…医生在…我们马上到医院了…很快就不疼了…再坚持一下…求求你…再坚持一下…”

裴言知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眼神空洞而疲惫，仿佛所有力气都用来抵抗那无边无际的剧痛。那涣散的目光里没有了平日令人心安的沉稳，只剩下一种让路遥窒息的、深不见底的脆弱。他微微侧了侧头，似乎想更靠近她声音的来源，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又渗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言知，别动！”路遥慌忙按住他完好的肩膀，心痛如绞。

他不再动了，只是任由她握着，那双曾掌控一切、在镜头前演绎千般情绪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对痛苦的被动承受。路遥低下头，将脸颊埋进他冰凉的手掌里，温热的泪水濡湿了他的掌心。救护车尖锐的笛声如同哀鸣，穿透厚重的暮色，载着两颗被恐惧和剧痛紧紧缠绕的心，朝着未知的结局疾驰。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初上，光影流转，却再也照不进这方被血色和泪水浸透的小小空间。他们相依着，在命运的惊涛骇浪中，如同一叶随时会被撕碎的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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