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偶遇

北平的清晨，空气中还带着昨夜未散的凉意，却已浸透了这座古城特有的、混杂着历史尘埃与市井烟火的气息。

季文翰一身质地精良的浅灰色西装，外罩一件长大衣，并未坐车，而是信步走在北平的街道上。他身形高挺，面容俊朗，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遮住了部分过于锐利的目光，显得斯文而沉稳，唯有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审视与计算，泄露了他并非寻常游客。

他走过晨雾笼罩的前门大街，听着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他驻足在热气腾腾的早点摊前，看着人们捧着豆汁儿、咬着焦圈，脸上是平淡而满足的神情；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气势恢宏、却难掩岁月斑驳的皇城建筑，也扫过正在修建的新式洋楼。北方与南方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如同画卷般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副官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低声禀报着初步收集到的信息，关于北平各界势力的最新动向，关于市井流言，最后，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谨慎：

“少帅，老爷和夫人不日即将抵达。此次北上，除了明面上的商贸考察，观察北平乃至北地的局势之外，夫人特意嘱咐属下提醒您，务必……留意与盛家联姻的可能性。盛家掌控北地军权，根基深厚，若能联姻，于我季家未来在北方的发展，乃至应对未来可能之变局，都至关重要。”

季文翰的脚步未停，神色也未有太大波动，仿佛早已料到。他伸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地望向不远处巍峨的督军府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联姻……”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评估一桩普通的生意，“盛家……盛时庭。”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关于盛家的资料，尤其是那位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在北方声名鹊起的少帅盛时庭，以及他那位出身格格、留洋归来的夫人佟佳映雪。

“知道了。”季文翰淡淡应道，听不出喜怒，“先摸清楚情况再说。盛时庭不是易与之辈，他那位夫人，听说也非寻常女子。联姻……是条捷径，但也可能是最险的路。”

“让我们的人多去留意，北平绝对不像表面这般宁静。”

“是，少帅。”

他继续向前走去，步伐从容。一场关乎家族利益、未来格局的博弈，已然随着他的提前抵达，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他，作为季家的继承人，必须在这错综复杂的棋局中，为家族找到最有利的位置。

心中却已开始飞速盘算。季家需要北方的市场和影响力，也需要在可能的乱局中寻找坚实的盟友。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琉璃厂。街道两旁，古玩字画、文房四宝的店铺鳞次栉比，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墨香与旧纸特有的味道。

他随意走进一家看起来颇有年头的书画铺子。店内有些昏暗，光线透过雕花木窗，在空气中投射出几道朦胧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悠然飞舞。四壁挂满了各式卷轴，架上堆着泛黄的古籍，客人三三两两，低声交谈，营造出一种与门外喧嚣隔绝的静谧。

季文翰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或苍劲或秀美的字画，并未刻意停留。然而，当他走到店内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那里，一个身着浅碧色软缎旗袍的女子，正背对着他，微微仰头，专注地凝视着墙上悬挂的一幅立轴古画。画的是墨荷，残叶低垂，茎秆孤直，意境萧疏。午后的光线恰好勾勒出她纤细柔美的侧影，颈项白皙，睫毛低垂，在她沉静的面容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看得极其入神，周遭顾客的走动、低语，似乎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无法侵入她与那幅古画之间形成的宁静气场。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虚悬着，仿佛在隔空描摹画上的笔触，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这嘈杂店铺、甚至与这浮躁时局都格格不入的出尘与娴静。

季文翰见过不少南方的佳丽，或明媚活泼，或温婉如水，却鲜少见到气质如此清冷、仿佛从古画中走出来的女子。她身上没有过多华丽的装饰，只在腕间戴着一只品相极好的翡翠镯子，更衬得她皓腕如玉，气韵天成。

他一时竟忘了挪步，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他能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秀眉，似乎在为画中某种意境而思索；也能看到她唇角偶尔泛起的极淡的、了然般的微笑，仿佛与数百年前的画者产生了某种心灵的共鸣。

那一刻，季文翰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纷扰的北平，这充斥着权力与算计的北地，竟藏着这样一位灵气逼人的女子。他暗自赞叹，北地风土，果然能孕育出如此不同于江南水乡的、带着疏离与书卷气的美丽。

正当他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找个由头攀谈几句时，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身后过于专注的视线，轻轻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季文翰清晰地看到了一双极为清澈的眼眸，像是浸在秋水里的墨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随即迅速恢复了平静，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垂下眼睫，转身悄悄离开...

他目送着她的离开，直到那道倩影消失不见。

“公子，可要看点什么？”店家的问候将他的思续拉了回来，季文翰微微叹了口气，或许这惊鸿一瞥，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而他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与盛家联姻，无疑是一步好棋。但棋子是谁？盛家适龄的女儿似乎只有那位据说性子骄纵的盛歆瑶？还是说……父亲和母亲有别的考量？

北平的风拂过他的面颊，带着一丝干燥的凉意。他知道，这次北上，绝不仅仅是感受北平的风土人情，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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