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离山初行与染血荒村

离开苍岚山禁地的第七个时辰，林晚停在一棵虬龙般的老松阴影下。

山风穿过林隙，带来远方的讯息。她闭上眼，青鸾烙印赋予的感知如水银泻地般铺开。十里之外，官道上商队铜铃的脆响、樵夫斧斤伐柯的钝击、更远处城镇隐约的市井人声……构成了一幅鲜活的尘世画卷。

但在这繁复的声息与气味中，一丝极不协调的异样，如同白绢上的墨点，刺入了她的感知。

是血。尚未完全凝固的、带着惊恐温度的人血。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让她灵魂深处青鸾烙印猛然悸动的——墟的气息。

比她之前在禁地边缘处理的异化山藤，更加精纯，也更加恶毒。

她睁开眼，眸中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墨老的告诫言犹在耳：“净蚀如烛火，于黑暗中尤为醒目。”她这盏刚刚离开庇护的“烛火”，果然这么快就引来了飞蛾。

循着那气息，她身形如烟，融入林影。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片死寂的村落出现在眼前。

荒田村。

村口的木牌被利爪撕去一角，残留的笔画歪斜欲坠。尚未走近，浓烈的血腥味已扑面而来。

村内景象，宛若鬼域。

十几具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伏在泥地上、家门口。他们的死状极为诡异，并非简单的撕裂伤，而是全身精血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抽干，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枯萎的灰败色，唯有脸上凝固着极致恐惧的表情，眼眶空洞。

一些房屋的土墙上有巨大的、带着腐蚀痕迹的爪印，木质窗棂像是被强酸泼过，滋滋作响地冒着细微的黑烟。空气中弥漫着血肉腐烂与某种硫磺般的刺鼻气味混合的恶臭。

林晚的指尖微微发冷。这不是寻常精怪或匪盗所为。这种抽干精血、腐蚀物质的手段，是“墟”之力深度侵蚀并操控某种载体后的典型特征。袭击者不仅凶残，更具有某种扭曲的“仪式感”。

她蹲下身，指尖悬停在一处残留的、散发着微弱黑气的爪印上方。青鸾烙印传来轻微的刺痛感，而那蛰伏的“净蚀”，则像嗅到血腥的饿狼，在她经脉中开始不安地窜动，传递出冰冷而贪婪的意念。

“毁灭……吞噬……”

她强行压下这股悸动，目光锐利地扫视现场。痕迹很新，不超过三个时辰。袭击者似乎在此地盘桓、享用了“祭品”，然后才大摇大摆地离开——足迹清晰地指向村子后山深处。

还有活口。

她的感知捕捉到村子最深处，一座半塌的土坯房下，地窖中传来的、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三道心跳。

她无声地靠近，挪开地窖入口伪装的草垛和杂物。黑暗隆咚的窖底，一对祖孙和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如同受惊的鹌鹑般蜷缩着。看到光线透入，老翁下意识地将孙儿护在身后，浑浊的眼中满是绝望的死灰。

“别出声，我不是它们。”林晚压低声音，同时悄然释放出一缕温和的青鸾生机，如春日暖阳般拂过他们冰冷的身躯。

这股充满生命力的暖流，让老翁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但他依旧死死攥着孙儿的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破风箱般的声音：“走……快走……黑山魈……山神发怒了……”

“黑山魈？山神？”林晚捕捉到关键词。

“是……是后山黑风洞的怪物……”老翁的牙齿都在打颤，“以前……以前只是偷些牲口，前几天不知得了什么造化，变得……变得刀枪不入，浑身冒黑烟……见人就杀，还……还抓走了村里的三个娃子，说是……说是要献给‘山神’做贡品……”

年轻妇人终于压抑不住，低低啜泣起来，怀中的婴儿也发出微弱的啼哭。

抓走孩童？献祭？

林晚的眼神瞬间冰寒。利用“墟”之力为恶，屠戮凡人，甚至行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这已非精怪，而是彻头彻尾的魔物！

“它往哪个方向去了？黑风洞具体在何处？”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翁颤抖着指向后山一处云雾缭绕、隐隐透着股黑气的山坳：“就……就在那里……姑娘，你……你想做什么？去不得啊！那怪物不是人力能敌的！镇上来的巡逻队，都……都死了！”

林晚站起身，将腰间水囊和几块耐存放的干粮塞进老翁手里：“躲好，天亮之前，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姑娘！你……”老翁还想劝阻，却对上了林晚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的眸子。那里面没有少女的怯懦，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然和……他无法理解的威严。

她没有再说话，转身，一步踏出地窖。

外界的天光似乎也因这村中的死寂而显得黯淡。她站在村中央，环顾四周的惨状，空气中弥漫的绝望、痛苦与怨恨的残念，如同无形的针刺，考验着她的道心。

青鸾烙印微微发热，传递着安抚与净化的本能意愿。而经脉深处，“净蚀”之力却更加活跃，那冰冷的、毁灭一切的欲望不断冲击着她的理智壁垒，诱惑着她动用那足以抹除一切痛苦根源的力量。

“看到了吗？这就是弱小的代价。毁灭吧，将这一切污秽与痛苦，连同那罪魁祸首，一同归于虚无……”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冰冷的诱惑压回心底深处。她很清楚，一旦对“净蚀”放开第一道口子，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再难回头。

她需要力量，但不能是这种以自我毁灭为代价的力量。

循着那清晰无比的、混合着血腥与墟蚀气息的足迹，她再次动身，速度快如鬼魅，直扑后山黑风洞。

越靠近那云雾缭绕的山坳，周围的植被越发怪异。树木扭曲，枝叶呈现出不健康的紫黑色，岩石表面覆盖着黏滑的、散发着腐臭的苔藓。空气中“墟”的侵蚀气息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让人呼吸不畅。

青鸾烙印的悸动越来越明显，那是遇到天敌般的警示。而“净蚀”则愈发躁动不安，如同囚笼中渴望鲜血的猛兽。

终于，在一个遍布嶙峋怪石的山壁下，一个幽深、不断向外渗出缕缕黑气的洞口出现在眼前。洞口约两人高，边缘有清晰的、带着腐蚀痕迹的抓挠印记。洞内深处，隐隐传来孩童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以及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细碎骨骼被碾磨的“咔嚓”声，令人毛骨悚然。

林晚在洞口十丈外停步，收敛全身气息，将感知力凝聚成一线，小心翼翼地探入洞中。

洞内空间比她想象的更为开阔，但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些镶嵌在岩壁上的、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磷石提供照明。洞壁和地面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是何物质的黑色粘稠物，踩上去会发出“噗叽”的声响。

她的感知“看”到了洞穴深处的情景——

一头体型近乎两人高、形似巨猿却更加狰狞的怪物匍匐在地。它周身覆盖着钢针般的紫黑色毛发，肌肉虬结，关节处生出惨白的骨刺。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头颅，竟隐隐呈现出一种扭曲的人脸特征，双眼是两团燃烧着的暗红色火焰，口中滴落着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涎水。

这就是“黑山魈”。它身上散发出的“墟”之气息，远比村中残留的浓郁十倍不止！它似乎刚刚“进餐”完毕，爪边散落着一些野兽的碎骨和皮毛。

而在它身后不远处的岩壁下，三个衣衫褴褛、面色惨白的孩童被粗糙的藤蔓捆绑着，瑟瑟发抖，连哭泣都变得微弱。他们身上，也沾染了淡淡的黑气，生命气息正在缓慢流失。

山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暗红色的火焰双瞳警惕地扫视着洞口方向，鼻翼翕动，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林晚知道，潜行已无意义。

她不再隐藏，一步踏出阴影，走进了这散发着浓郁血腥与腐朽气息的魔窟。

清冷的身影，与这污秽黑暗的环境格格不入。

山魈看到她，先是一愣，随即那扭曲的人脸上竟露出了一个近似于“嘲弄”的狰狞表情。它显然能感知到林晚身上的生命气息并不算特别强大（林晚刻意收敛了大部分灵力波动）。

“吼——！”

一声暴戾的咆哮震得整个洞穴簌簌落尘！山魈人立而起，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快如闪电般向林晚扑来！它利爪挥出，五道凝练如实质的漆黑能量刃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和强烈的腐蚀、吸噬之力，瞬间封死了林晚所有退路！

这一击，远超她在禁地边缘遇到的异化山藤！速度、力量、以及对“墟”之力的运用，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避无可避！

林晚瞳孔微缩，体内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她双手在胸前急速划动，青鸾烙印光华流转，一道凝实无比、流淌着盎然生机的青色光盾瞬间成型，挡在身前！

青木灵盾！  这是她结合青鸾之力与《万载山海图》中某种古老防御阵图自创的术法。

轰！！！

漆黑能量刃狠狠斩在青色光盾之上！

剧烈的能量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将地面的黑色粘稠物掀起大片！光盾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那腐蚀与吸噬的力量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消磨着光盾的生机。

林晚闷哼一声，只觉一股阴寒霸道的侵蚀力顺着光盾传来，让她气血翻腾，经脉隐隐作痛。这山魈的力量，果然强悍！

但她眼神依旧冷静。在光盾与能量刃僵持的刹那，她左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翠绿光束——生机指，如同毒蛇出洞，绕过能量刃，直刺山魈那双燃烧的暗红眼眸！

攻其必救！

山魈显然没料到林晚在防御的同时还能发出如此精准迅捷的反击，仓促间偏头躲闪，但左眼的火焰依旧被生机指擦过，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暗红色的火焰都黯淡了几分！

受创的山魈彻底暴怒！它放弃了对能量刃的维持，庞大的身躯带着万钧之力，直接撞向林晚！同时，它张开巨口，一股浓郁如墨、散发着令人作呕腥臭的黑色吐息，如同瀑布般向林晚喷涌而来！

魔蚀吐息！  这是它体内“墟”之力高度凝聚的产物，不仅具有强烈的腐蚀性，更能直接侵蚀生灵的灵魂与生机！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击，林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青木灵盾在刚才的冲击下已濒临破碎，绝对挡不住这恐怖的吐息和冲撞！

闪避的空间已被封死！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她灵魂深处，那一直被死死压制的“净蚀”之力，仿佛终于冲破了堤坝的洪水，轰然爆发！一股冰冷、死寂、漠视一切的灰色能量，不受控制地从她掌心烙印中涌出！

“毁灭！”

一个冰冷的、不属于她的意念，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指尖前方，空间微微扭曲、塌陷，一点极致的灰暗迅速扩大，化作一个不断旋转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微型黑洞！

山魈喷涌而来的魔蚀吐息，在接触到这灰暗漩涡的瞬间，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山魈前冲的庞大身躯，也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代表着“终结”的墙壁，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体表那浓郁的“墟”之黑气如同遇到克星，疯狂逸散、消融！

它那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双瞳中，第一次露出了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的恐惧！

林晚站在原地，右手指尖维系着那令人灵魂战栗的灰色漩涡。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抽空，灵魂仿佛要被那冰冷的“净蚀”之力同化、冻结。

她看着在“净蚀”之力下痛苦挣扎、气息迅速萎靡的山魈，眼中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

她终究，还是动用了这禁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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