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星火燎原势渐成
长春宫那两个嬷嬷因在宫道滋事被训斥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也漾开了一圈圈涟漪。沈青澜在内司衙依旧沉静如水,但周遭的氛围却在微妙地变化。那些或明或暗的审视目光中,忌惮之意更浓,甚至隐约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她心知肚明,这敬畏并非源于她本身,而是源于她身后那若隐若现、能与淑妃一系抗衡的力量。萧景玄借御史张承的奏折将御药房之事摆上明面,又暗中截获赃物、调查陈年秘方,每一步都精准地打在长春宫的七寸之上。而她沈青澜,作为这盘棋局中最早被激活的棋子,已然从任人拿捏的微末宫奴,变成了一个需要对手郑重对待的“变量”。
蕊儿事件后不久,沈青澜便寻了个由头,通过一条极为隐秘的渠道,将一小包用普通桑皮纸包裹的伤药和一角碎银,辗转送到了仍在杂役房的蕊儿手中。没有只言片语,只有无声的抚慰与支撑。她深知,在这吃人的深宫,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或许就能成为他人黑暗中前行的微光,就如同当初萧景玄对她伸出的手一般。她无法明目张胆地庇护,只能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给予最实际的帮助。
这日,她正伏案誊录一份各宫份例用度的汇总,典正缓步走了过来,在她案前驻足片刻,状似无意地低声道:“近日宫中多事,你行事愈发稳妥,很好。有些风浪,避其锋芒,静待其变,方是上策。”
沈青澜搁下笔,起身垂首:“谢典正大人提点,奴婢谨记。”
典正微微颔首,目光在她清瘦却挺直的脊背上停留一瞬,终是没再多言,转身离去。沈青澜明白,这是典正在释放善意的信号,或许也是尚宫局高层在经过权衡后,选择在一定程度上对她这个“麻烦”予以默认和保护,以免整个尚宫局被拖入嫔妃争斗的泥潭。这无疑又为她增添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傍晚时分,她收到了萧景玄传来的新消息,不再是简单的信息通报,而是一份更具体的指令——“设法查阅内司衙存档的,永和十五年春,即端懿皇贵妃薨逝前半年,宫中所有香料采购、分发,尤其是长春宫及当时与皇贵妃交好或常有往来的宫苑记录。注意隐匿行迹。”
永和十五年春……端懿皇贵妃……香料!
沈青澜的心脏猛地一跳。萧景玄的调查果然指向了他母妃的真正死因,而线索,竟然可能与香料有关!她立刻联想到刘保暗中打听的陈年秘方,以及那被截获的“幻梦萝”。若“幻梦萝”并非直接毒药,而是需要与某些特定香料混合,才能诱发某种不易察觉的慢性症状……念头至此,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脊梁。若真如此,那当年的手段是何等隐秘与恶毒!
这项任务极其危险。内司衙存档浩瀚如烟,调阅数年前的旧档本就引人注目,更何况是涉及已故皇贵妃和当今宠妃的敏感记录。一旦被察觉,打草惊蛇不说,她本人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她没有退缩。这不仅是为了履行与萧景玄的交易,更是为了揭开那隐藏在岁月尘埃下的血腥真相。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规划。直接调阅永和十五年的完整档案太过显眼,她决定化整为零,以核对近年宫中用度规制变迁为由,分批、分时段地调阅从永和十四年到十六年的各类物资记录,将香料记录混杂在庞大的衣、食、住、行各类档案中,一点点筛选、记忆。
这项工作耗神费力,且必须利用旁人不在或夜深人静之时。接连几个夜晚,当同屋的宫婢都已熟睡,沈青澜便借着一缕微弱的灯火(需小心遮掩光线),在内司衙的档案库里,埋首于那些散发着陈旧墨香与淡淡霉味的卷宗之中。她的记忆力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几乎过目不忘,迅速将无关信息过滤,只将有关香料,特别是名贵香料流入长春宫、东宫(当时太子生母位份不高,但亦需留意)以及其他可能与皇贵妃有接触的宫苑记录,牢牢刻印在脑海中,再于次日寻隙用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简要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看似普通的杂记本上。
就在沈青澜于故纸堆中艰难寻觅线索的同时,前朝的风波并未停歇。御史张承的奏折仿佛打开了一个口子,陆续又有几位品阶不高、却素以刚直著称的寒门御史,就御药房管理、宫闱用度奢靡等问题上书言事。虽未再直接指向淑妃,但矛若隐若现,皆围绕着长春宫及其关联势力。
永和帝的态度愈发令人玩味。他并未严厉斥责这些御史,反而下旨申饬了内务府,责令其严加整顿宫廷用度,核查各司局存弊。这道旨意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内务府乃至各宫都紧张起来,长春宫更是首当其冲。
听雪阁内,萧景玄执棋与自己对弈,听着洛风的汇报。
“殿下,内务府那边我们的人暗中推动,已开始清查御药房历年账目。刘保近日焦头烂额,数次试图与东宫的人接触,都被我们的人巧妙拦下或制造意外打断了。”
“嗯。”萧景玄落下一子,声音平淡,“让他急,让他乱。他越乱,露出的破绽就越多。淑妃那边呢?”
“淑妃称病,已连续几日未出长春宫向皇后请安。不过,我们安排在长春宫外围的眼线回报,昨夜有不明身份之人悄悄潜入,约一刻钟后离去,身手不俗,疑似……江湖手段。”洛风语气凝重了些。
萧景玄眸光一凝,指尖的白子轻轻摩挲:“江湖手段……看来,本王这位淑妃娘娘,背后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加派人手,务必查出那人的来历和目的。另外,沈青澜那边如何?”
“沈姑娘按照殿下吩咐,已在暗中查阅香料档案,行事极为谨慎,目前尚未引起怀疑。只是……属下担心,如此频繁调阅旧档,恐非长久之计。”
“她比我们想象的更聪明。”萧景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告诉她,若事不可为,以自身安全为重。线索可以再找,人不能折进去。”
洛风略显诧异,殿下对这位沈姑娘,似乎愈发上心了。他恭敬应下:“是。”
“还有,”萧景玄沉吟片刻,“找个机会,将刘保试图联络东宫受阻,以及有江湖人夜探长春宫的消息,侧面透露给沈青澜。让她对眼前的局势有更清晰的判断。”
他需要她成长,需要她不仅能自保,更能成为他真正的臂助。而了解对手的动向与手段,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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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澜收到萧景玄传来的新消息时,正在整理刚刚翻阅过的一批永和十五年夏的衣料记录。当看到“江湖人”三个字时,她的心骤然收紧。
淑妃竟然能动用江湖势力?这完全超出了她对后宫争斗的认知。这意味着,对手不仅有权谋,还可能拥有不受宫规束缚的、更直接更危险的暴力手段。她立刻联想到自己险些被撞落文书、蕊儿被构陷之事,那些或许只是开胃小菜,若对方狗急跳墙……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她。她必须更快,必须在对手动用更极端手段之前,找到足以扭转局面的关键证据!
接下来的几天,沈青澜几乎是废寝忘食。她利用一切可能的时间,冒着更大的风险,加快了查阅档案的速度。眼底泛起了淡淡的青黑,但她的眼神却愈发明亮锐利。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查阅永和十五年春,一批由江南织造进贡的极品苏合香、龙涎香的分配记录时,她发现了一处极其微小的异常!
按照宫规,这类名贵香料,除皇帝、皇后、太后外,唯有正二品以上妃位,或蒙受特赏的宫眷方可按例分得。记录显示,当时还是昭仪的淑妃,按例分得苏合香三两。然而,在同期另一份由内务府核销、发往太医署药材库的普通香料清单副本中,却夹带了一笔模糊的记录——“补长春宫用,苏合香,五钱。”记录日期,距端懿皇贵妃被诊出心悸失眠之症,约半月之余。
这五钱苏合香,记录在太医署的普通药材核销清单上,而非后宫用度赏赐正册!若非沈青澜同时交叉比对多方记录,且过目不忘,极易将其忽略。它就像一滴水,巧妙地融入了大海。
五钱之数,微不足道,混入皇贵妃日常所用的安神香料中,神不知鬼不觉。苏合香本身无毒,甚至有理气宽胸之效,但若与“幻梦萝”这类迷幻草药的气息长期混合吸入呢?是否会加剧心悸、失眠,甚至诱发更严重的症状?
沈青澜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与寒意,她没有立刻记录,而是若无其事地将卷宗归位。她需要验证。接下来的两天,她重点调阅了永和十五年太医署的所有药材入库、核销记录,以及同期为端懿皇贵妃请脉的太医档案。
线索再次浮现。当时负责为皇贵妃调理心悸的是一位姓吴的太医,医术精湛,尤擅心疾。但在皇贵妃薨逝后不到半年,这位吴太医便因“误诊”某位宗室子弟,被革职遣返回乡,不久后便传来其郁郁而终的消息。而在太医署的记录中,就在吴太医被革职前数月,他曾数次以“研制新安神方”为由,申请调用少量“幻梦萝”及其他几种安神草药,申请记录上赫然有当时负责御药房事务的副总管刘保的签押!
苏合香,“幻梦萝”,吴太医的“误诊”与离世,刘保的签押,以及他现在仍在打听的陈年秘方……一条若隐若现的黑暗链条,在沈青澜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串联。
她将自己发现的关于那“五钱苏合香”的异常记录、吴太医调用“幻梦萝”以及其最终结局等信息,用密语详细写下,并通过紧急渠道传给了萧景玄。她没有妄下结论,只客观陈述事实与关联,但她相信,萧景玄一定能从中拼凑出更接近真相的图景。
信息传递出去后,沈青澜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精神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她站在内司衙院中那棵日渐凋零的老槐树下,仰头望着被宫墙切割成四方的、灰蒙蒙的天空。
星火已燃,正在她与萧景玄的共同努力下,渐成燎原之势。这深宫烬余之中,蛰伏的不仅是求生的欲望,更有复仇的火焰与重塑乾坤的野心。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仰望天空的同时,听雪阁中,萧景玄捏着那张写满密语的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翻涌着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焰与深切的痛楚。
“母妃……”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儿子……就快要找到了。”
他抬眸,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宫阙,落在了那个正在档案库中为他、也为她自己搏杀出一线生机的坚韧身影上。
“沈青澜……”这三个字在他唇齿间滚过,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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