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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褐色锈迹


“咔——”一声脆响,屋里的灯光被点燃,到处都亮堂堂的,唯独丢在角落里零七八碎的杂物显得碍眼极了。

老二程志强蹲在车间墙角,把最后半支白沙烟抽得只剩烟蒂,烫到指尖才猛地扔在地上。

距离几米外,便是裁床躺过的地方,曾经那里还遗留了一大滩褐色血渍。后来被老幺用废旧棉布蘸着冷水擦洗,那褐色的血渍已经渗进水泥地的裂缝里,每次擦一下就晕开一小片暗痕,像永远洗不掉的锈。

回想之前,老二还跟裁床抢过开水房的位置,当时裁床笑着让了他,说“二哥你年纪大,先接”,现在这人躺在医院,手可能就彻底废了。

“二爸,你没事吧?”程禾霞的声音弱弱地从身后传来,老二回头,看见程禾霞正站在车位旁,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剩余的牛仔裁片,“这些都得赶紧弄好才行……”

车台上的牛仔裤,针线歪歪扭扭贴在布面上,像条没骨头的蛇。老二有些烦躁地抓了下额头,问道:“之前不是已经车好了,怎么又要再返工!一天到晚的,尽是给我找麻烦……”

上次被刘车管压着,老二不好意思大发脾气,只能硬着头皮做事,现如今是自家兄弟在管事,就自然而然地想着偷懒起来。

程禾霞嗫嚅道:“那我先去把这些车错了的线拆了……”然后就闷着脑袋忙碌起来,见她这样老实巴交的,老二剩余的怒火也不知向谁发,只能慢吞吞地挪过去一起忙碌起来。

可这裤子实在是太多了,拆完一条还有一条……

“反正加班了也没钱赚,这破活谁爱干谁干,我反正是要回去休息了!”老二程志强忽然就发起脾气,把剪刀往台上一摔,刚要起身,裤脚被什么东西勾住。

低头一看,是之前媳妇塞给他的布口袋,里面装着几样杂物,其中还有儿子偷偷塞的半块硬糖,深红色的糖纸上面粘着厚实的一层蓝绒尘。

老二忽然想起出门前,儿子依依不舍说“爸,回来给我买个带轮子的文具盒”,当时他拍着胸脯应了,转头就把这事忘在脑后。

“二哥,当初在老家你总说有大哥顶事,可大哥去年摔了腿,你不也得扛着家里的田?”老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主动递过来一根烟,“裁床才二十七,比你小五岁,现在手废了,他媳妇还怀着孕,我们在这抱怨累,总比没手干活强吧?”

老二没接烟,低头看自己的鞋,鞋底磨穿了个洞,脚趾顶着破布,在水泥地上蹭一下就疼。这鞋是前年买的,在家务农时舍不得穿,以为出来打工能换双新的,结果混到现在连双胶鞋都没舍得买。

之前路过财务室时,老板还正与人打电话,说“裁床这种工人有的是,明天就能招到!”

老二心里忽然一紧,自己要是再偷懒,说不定哪天也会被当成“能随便换掉的人”,到时候儿子的文具盒,家里的药钱都会成了泡影。

“没事,不就是返工嘛,我们陪着你一起……”老幺再次出声。

在两人的注视下,老二无声地捡起地上的剪刀,重新拿起牛仔裤,虽然手指还是发僵,在缝合线时歪了两次,却不再抱怨而是拆了重车,很快额头上的汗滴在布面上,逐渐晕开一小片湿痕。

夜幕正式降临,程禾霞也终于从一堆牛仔裤里抬起头来。

舒展了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正要向几人道别时,老幺程何勇不知何时拿了扫帚打扫工厂,然后从裁床的角落里翻找出了一个铁皮盒。

“那应该是裁床的东西,待会儿你给收拾下,等他同乡来取……”

程禾霞“嗯”了声,心情复杂地慢慢掀开铁皮盒的盖子,里头没什么值钱物,只有半包揉皱的红塔山、一个磨掉漆的铝制饭缸,缸底刻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李兵”。

她愣了愣,这是进厂大半年,第一次知道“裁床”的名字。

之前大伙儿总是习惯性地喊“裁床”,刘车管则是喊“那个剪布的”,连财务发工资的表格上写的都只是“裁床工位”,从没出现过“李兵”两个字。

“幺爸,原来他叫李兵啊。”程禾霞轻声说。

老幺清理完墙角的一些灰尘,直起身捶了捶腰:“那天送他去医院,他昏昏沉沉还抓着我手说,‘我得给娃挣奶粉钱’。”

原先沉默的老二忽然站起身,先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揉的乱七八糟钱,咬咬牙地数出几张一把就塞进铁皮盒里,带着急促地说道:“这是我私房钱里匀的,别让你二嫂知道了哈,要不然肯定出去潇洒的钱都不给我留……”

这时车间门被推开,几个工友扛着新布料走进来,路过裁床工位时脚步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地与老幺他们打了声招呼。

有人在背后小声嘀咕:“还好不是我,这裁床的活本来就危险。”

另一个接话:“怕啥,少了个李兵,老板马上就能招个新‘裁床’,咱们厂里最不缺的就是人。”

程禾霞捏着那个刻着“李兵”的饭缸,忽然想起老幺媳妇说的话:“在厂里,我们都成了工序的影子。”

她走到公告栏前,那里新贴了张招工启事,白纸黑字写着“急招裁床一名,熟手优先,工资面议”,墨迹还没干透,和当初招他们进来的那张纸壳,除了日期几乎一模一样。

风从敞开的车间门吹进来,卷起的上半片湛蓝色的裁片,停在程禾霞的裤脚。

她低头扯下来,指尖触到布料上粗粝的质感,忽然想起李兵那双总是布满茧子的手。上次搬货时裁片掉了,是他好心地帮着捡起,那如同铁钉般结实的手指上,还有着数道裁刀划过的小伤口,当时他笑着说“没事,裁布的手,哪能没伤”。

现在,这双手少了几根指头,连带着“李兵”这个名字,也快要被“新车管”“新裁床”的议论声给彻底掩盖过去了。

程禾霞喉头哽住,下意识地把铁皮盒抱在怀里,饭缸上的“李”字硌着掌心。她忽然掏出兜里的铅笔头,在招工启事的“裁床”两个字旁边,轻轻写了个“李”,刚想写“兵”,身后传来老板的脚步声,就赶紧用袖子擦掉。

铅笔痕淡了,却在纸壳上留下一道浅灰的印子,像一道没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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