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相思的愁肠
楚迎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刚来周家的第二年,那时候,周岩砚还小,整天带着自己在f市的大街小巷蹿来跑去,大冬天累出一身的热汗也是有的,每天回到家,吴素琴便拎着两条毛巾跟在他们身后,又气又急地逼他们去洗热水澡。
梦境里,楚迎不过一转身,便不见了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周岩砚,她顶着满头的肥皂泡往浴室外跑,一重重拉开那些潮湿厚重的浴帘后,楚迎听到了自己越来越慌的心跳声。
“砰砰!”
“砰砰!”
“岩岩!岩岩!”无止境的黑暗里,童年时期的楚迎声嘶力竭地呼唤周岩砚,“岩岩!”
一缕阳光从身后照来,楚迎惊慌回头。
满身狼藉的邱谷雨站在楚迎身后,他低垂着脑袋,叫人瞧不清面目。
楚迎扬起还在滴水的脑袋,用清凉的童音,气呼呼地质问他,“岩岩呢?你把我哥哥藏到哪里去了?”
邱谷雨一动不动。
楚迎气得上前,对他拳打脚踢,“把我哥哥还给我!”
一直低着头任由楚迎打骂的邱谷雨终于抬起头,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楚迎刚想问他在说什么,一滴洗发水渗入她的眼睛,火辣辣地疼,逼得她不得不用力揉眼睛。
这么一揉,楚迎便醒了,她乍然瞪大眼,发现自己的手还放在右眼上,眼里一阵热热的疼,她轻轻舒口气,从床上坐起身,这才看见自己竟然还穿着外出的毛衣。
床头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是深夜四点二十分,她根本没睡多久。
想起梦里的那个男人,楚迎不自觉心惊肉跳,她拉开房门,犹疑地穿过走廊,往周岩砚的卧室走去。
房门没有上锁,楚迎轻轻一推,那扇填满周岩砚所有青春年少的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昏暗的房间里,邱谷雨竟然醒了,他靠着床头瘫坐着,黑乎乎的一团身影里,只能隐约看见脑袋有气无力地垂着,在听到楚迎的脚步声时,那颗脑袋幅度微小地抬了抬。
楚迎靠在门边,自己也弄不清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便只能压低声音,问了句,“醒了?”
“嗯,”邱谷雨的声音虚软沙哑,显然还没完全从酒精的影响中摆脱出来,“这是哪里?”
“我家。”楚迎嘴一瘪,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地补充道:“这里是岩岩的房间。”
果然,那颗黑黑辨不清形状的脑袋立即动了动,似是在环视周围,“岩岩的……房间?”
“嗯。”楚迎倚着门框,这房间对她而言,熟悉的如同自己的房间,就连床头柜第二层抽屉顶上偷藏着的某艳照都是她帮着周岩砚一点一点粘上去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了解周岩砚的人,却没想过,她其实一直不曾真正明白过他。
就像那些在周岩砚青春期时被私藏来的光碟和杂志,她一直以为这是能够证明周岩砚“正常”的最有力证据,却没想过,或许这些都只是那个早熟的孩子用来伪装自己的道具。
他隐藏在男女杂志背后的神情,这么多年来,楚迎竟然连探头一看的念头都没有。
这到底要归功于他的伪装天衣无缝,还是她对他的关心远远不够?
或者说,别人所了解的周岩砚一直以来都只是他表现出来的周岩砚,可以生动,可以清晰,却一直不够真实。
可邱谷雨不同,他似乎从第一眼便看清了周岩砚的真面目,他用他的霸道逼迫包括周岩砚在内的所有人面对现实——这是一个不快乐的,压抑自我的,孤独寂寞的周岩砚。
这样的认知让楚迎一度无法接受,甚至直到现在,她潜意识里也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真实的周岩砚的,她美其名曰为了他好,却不知道,内心深处,她明白这只是一种自私的占有欲。
周岩砚应该永远都是那个属于大家的,完美的周家儿子,而不该只属于邱谷雨,成为一个不被世人接受的周岩砚。
“楚迎……”黑暗里,邱谷雨忽然开口。
“嗯?”楚迎看向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自己的男人。
“你能跟我说说岩岩小时候的事吗?”邱谷雨轻声问道。
“小时候……”楚迎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就连邱谷雨的脸部轮廓都渐渐分辨出来了,她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在她的人生里,她很少有像今夜这样词穷的时刻,她任由自己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书桌上方的一面小墙上,“你前方右手靠窗的位置是岩岩的书桌,书桌正对的墙上原本贴满了岩岩小学到高中的全部奖状,有一天,岩岩的同学来家里玩,看到这些就嘲笑岩岩幼稚,岩岩等那同学一走,就把所有的奖状都撕掉了,妈妈觉得可惜,在他身后把奖状全搜集起来,一张张铺平整好,替他收了起来。”
她的声音很轻很缓,在这个温情的黑夜里,显得十分柔软亲和。
“到高中还在墙上贴奖状?”邱谷雨的笑声压得极低,里头透着压抑的宠溺,“真是幼稚。”
“是很幼稚,”楚迎想起往事,也跟着笑,“他这个人一直到爸爸去世前,都很幼稚,因为性格好,长得也好,在学校里还是个人缘特好的名人,不管是领导老师,优生差生,还是男生女生,所有人都喜欢他,一直到大学,还有人亲切地叫他‘小砚’,说他是长不大的石头。”
“小砚……”邱谷雨低声念着周岩砚的外号,那语气,愁肠百结地让楚迎听着伤感。
于是谁也没再说话。
隔了许久,楚迎在邱谷雨看不见的地方,像慢镜头般,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邱谷雨,”房间很暗,空气里还充斥着浓烈的酒气,但谁也没提起开灯,这样的黑暗给了这敌对的两人一种陌生的亲近感,也给了楚迎一个了解邱谷雨的机会,“你爱岩岩吗?”
“……有些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能少爱他一些,这样子,说不定我也真能如他所愿地放手了。”邱谷雨的声音似是沉淀了一天一夜的茶水般,又冷又苦,一不小心,还有致癌的危险,“我不是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孩子,岩岩不是我的初恋,但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相信,再没有谁能像他这样,他的任何一次逃避都能带给我致命的打击。”
“你能有几条命,经得起他几次逃避?”楚迎善意地笑。
邱谷雨也笑,笑声里透着苦涩和无奈,“我已经不是我了,我的生死全掌握在他手里。”
楚迎有些心惊,邱谷雨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娇生惯养不可一世的贵公子,他家世好,又有本事,即使嚣张,那也是有本钱的,因此在他身上,楚迎从未见过示弱服软的一面,她万万不会想到,邱谷雨这样的天之骄子,为了周岩砚,竟也有这般萧索的时候。
爱情,既能创造铁树开花的奇迹,也能在瞬间摧枯拉朽。
“如果……岩岩一直不回来呢?”楚迎讷讷问道:“你这次……会放手吗?”
邱谷雨低下头,并没有回答。
黑暗中,站在门口的楚迎看不见邱谷雨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听不见邱谷雨的回答,这让她有些心慌,“邱谷雨?”
邱谷雨还是没有出声。
楚迎往前走了一步,“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邱谷雨忽然沉声回道:“我已经十一天没见到岩岩了。”
“……你……”楚迎怔愣在原地。
邱谷雨的身体悉悉簌簌地往下躺倒,“我想睡一会儿,楚迎,明早麻烦叫醒我,我想我该回x市了。”
楚迎刚要踏出的脚蓦地收了回来,她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脖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你想他吗?”
邱谷雨掀起被子盖住自己,“楚迎……”
“你等一下!”楚迎狠狠攥紧拳头,转身快步离开。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楚迎便回到周岩砚的卧室,她几步走到床边,将一只手机用力塞进邱谷雨手里。
黎明前的黑夜,总是暗得昏昏沉沉,就像他们的感情,剪不断理还乱,一片混沌。
他们二人离得极近,近得楚迎甚至看清了邱谷雨眼里的无措,她伸手替邱谷雨摁亮手机,“把你的答案告诉他。”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通,凌晨五点的夜,千里之外的周岩砚竟然也是醒着的,“喂?”
他的声音穿越时空而来,在寂静的深夜里,像清冷的匕首,直刺楚迎的双眼。
她疼得低下头去。
“……岩……岩岩……”邱谷雨难以置信地捏紧手机,声音抖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楚迎默默站起身,往房门口走去,在伸手合上房门的时候,她清晰地听到屋子里头的邱谷雨压抑住喜悦、悲伤和绝望,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岩岩,我想你。”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嚓。”
房门的锁舌嵌上了,楚迎的一只手扶着墙壁,双脚机械地、沉重地沿着走廊往楼下走,客厅的壁灯彻夜通明,她慢慢走到客厅的神龛前,在周邦民的牌位前跪了下去。
眼泪汹涌而出,楚迎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不想伤害岩岩,所以,爸爸,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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