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灰

松寥叹息，顾伯伯是一个多么有情有义的男人。

即便她妈妈对他无意，他仍给予默默的关心，不仅在她妈妈病情好转时，拍下一件绝世珍品给那个箜篌迷，还对箜篌迷跟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爱护有加。

……

松廖勉为其难，总算弹完了一曲。

人说曲有误，周郎顾，可离她最远的那位顾郎，也不知道看她几回了，每逢弹错音，她都能感觉到那人犀利的眼神。

他不是高调宣称不喜欢文化艺术吗？却好像比她还懂箜篌似的。好在其他人浑然不觉，把她的荒腔走板当成了抑扬顿挫。

一曲结束后，大家嚷着让她再弹几首，可松寥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上面了，再弹下去，就真要露馅了。

顾正适时站出来，为她解围：“你们想看什么，想听什么，尽管找杜冶。他才是高手，琴棋书画、喷火变脸，他样样精通。”

话虽夸张了点，可杜冶最听杜妈妈的话，从小勤学苦练，的确有多项才艺傍身。杜家的大人聚会，传统节目就是杜冶的表演。

杜冶摆手：“到喷火还差了点。”

他指着龙涎的展示区域，提议：“要不接下来，我们玩游戏吧，闻香猜谜，猜对了赠送龙涎的香水。”

一听大家说好，荣姐眼疾手快，连忙送走了松寥手中的小箜篌。乐器一撤，自然不会有人再叫她弹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松廖狐疑地看了一眼荣姐，荣姐的身上，竟然有股灰味，确切地说，是魔杖仙女身上的那股灰味。

那晚是雨天，魔杖仙女身上的灰味，混在湿润的空气里，被雨天泥土的微腥和地衣的微苦所掩盖，不易被察觉。今日是晴天，果不其然，带有微微的呛鼻感。

但她可以断定，是来自同一地方的气味。

那股灰味，并非平常遇到的灰尘气味。它有种低沉阴郁的韵调，来自常年幽闭的地方。

可她先前认定，魔杖仙女要么是五婆，要么是齐珍阿姨。

她想了想，这个判断不会错，不可能是荣姐。

首先，荣姐比她晚来顾家，不可能出现在她八岁的生活中。其次，就算荣姐知道主人这等程度的秘辛，也不敢走进她的房间去说。

她在心里把事情的顺序理了一下。

她回到顾家，顾正看到了她的小箜篌，于是想起了那架顾伯伯赠给她的凤首箜篌。接下来，五婆让月姐去老房子取来，灰……

她蓦地明白了，是给凤首箜篌遮灰的绸缎上，残留着这种气味，荣姐把凤首箜篌抱来抱去，不免沾上了。

是了！

那个高烧的雨夜，她曾想过，魔杖仙女似刚在一个尘封多年、久未打扫的地方待过。可顾家现住的这栋房子里，没有那样一个地方。

原来，魔杖仙女待过的地方不是这栋房子，而是老房子三楼的杂物间。那里就算定期打扫，因一直无人居住，使得那种尘封幽闭的味道难以消散。

所以，魔杖仙女最近两次、两次被她发现的时候，都待在了老房子的杂物间里。

她待在那里做什么呢？

杂物间，除了这架箜篌，不可能有其他的贵重物品了。

箜篌与魔杖仙女有什么渊源吗？

这是顾伯伯送给她妈妈的，如果说魔杖仙女是五婆，未免牵强。可换做齐珍阿姨，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了？

齐珍阿姨是顾伯伯的妻子，怕是再糊涂的人，也会觉察到那架乐器背后，深藏着顾伯伯某种无法言明的心意吧？

这么说来，那个在晚间需要借助手杖行走，发出“嘚……嘚……嘚”的声响，在夜深人静时，出现在她房间，放下一叠糖纸，或对她耳语课本下落的人，是齐珍阿姨？！

她重回顾家的第一晚，静静立在她床畔，瞪大亮晶晶的眼凝视着她，没有一丝情绪一丝波澜，告诉她往事的人，就是宣称去寺院禅修的齐珍阿姨？！

恐怕，齐珍阿姨一直就在附近！

松廖把八岁的时候、以及最近两次做了比对，越发不安。

她初来顾家，齐珍阿姨帮了她，悄悄出现在她房间里，大概是因为白天不便出现，不便横亘在两个小孩的矛盾里。

从前每一个难熬的时刻，她也曾经很期盼魔杖仙女的到来。如果没有齐珍阿姨默默助她，那种宋落星像大山的日子，恐怕没那么快过去。

可她重回顾家的那晚，明明宣称出去禅修的人，为什么又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对她说起顾伯伯的事？是倾诉，是抱怨，还是说，她妈妈的死跟这件事有关，齐珍阿姨在牵引着她找寻真相？

还有，上周五晚上，静静站在老房子窗帘后面的人，也是齐珍阿姨。

当时，她就在阳台上。她能感觉得到，整个阳台都在对方的视野里，对方目光所流经的地方，寒意森森，令人不适。

问题在于，齐珍阿姨不仅仅出没在老房子的杂物间里，还藏于暗处，向顾正的所在窥伺。

一想到这里，松寥感到一阵恶寒爬上了背脊，心瞬间提了上来。

齐珍阿姨是在恨着顾正吗，要对他不利？还是在深深防备他，对他不怀好意？

这一切，顾正知道吗？

那晚，他好像丝毫不受对面的事所影响，难道他知道那人是谁。

这样的顾家，真让人云里雾里，捉摸不透。

清朝时期的簪缨世家，民国时期的爱国商人，大富大贵何止三代，看起来锦衣玉食，岂知庭院深不可测，不知有多少事，隐没在云山雾绕中。

顾家的人，顾伯伯不在了。剩下的人，顾正深沉，顾野泊阴狠，顾明君骄横，而照现在看，性格柔懦的齐珍阿姨，也藏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松寥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她默默看着周遭这一切，大厅里，彩绘玻璃的光影世界，绚烂至极。深红如滴落的血珠，淡蓝似淬过毒的利器，浓绿分外神秘，浅紫浮浮沉沉。

彩色光影四处游移，真像一阙盛大的梦，一道道惊心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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