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小衡

等人走远了，松寥再次给杜冶打电话，想把刚刚那人的事告知他，可杜冶的电话占线。她发了讯息给他，杜冶没看，他知道是什么事。

在房间枯坐了一会，他离开酒店，去面馆对面取车。甫一靠近，一位中年妇人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小衡，你叫我好等啊。”

杜冶转身，他知道是谁，世上叫他“小衡”的，唯有一人，他的生母黄辛夷。

换做从前，他只想赶紧逃开，可他们不在海市，没什么人认识他，他没那么多顾虑。

今天是工作日，台风刚过，路上行人渐渐稀少，不比他们早上吃面那会热闹。

他比黄辛夷高一个头，站在她面前，目光俯视：“有事吗？”

黄辛夷从前无疑是个美貌女子，但长期酗酒，烟不离手。此刻虽化着严阵以待的妆，却一脸的酒容，手腕处是白的，手指却被烟熏成了暗黄色。

“我在酒店按了那么久的门铃，你为什么不开门？”

他完全能够想象，她晃着这只出门必戴的翡翠玉镯，站在门外疯狂按铃的样子。

这镯子，翠色莹润，偶有艳绿，水头十足，顾正曾一眼认出是高翠，从前宫里妃嫔的用物。

它是杜大同赚了第一桶金后，送给他妈妈祝薇的礼物。他妈妈就是用这只镯子，把他从黄辛夷处换了出来。当然，除了这件贵重的首饰，还有约定的、让黄辛夷下半生丰衣足食的数目。

杜冶笑了一声：“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按了很久的门铃，你不觉得很没礼貌吗？前天不是刚去我公司摔了我的杯子，今天又在酒店堵我的门，你到底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黄辛夷微微一怔，今天的杜冶对她来说，很陌生。他一向很怕她的。

她从前经常打他，对他的反应再了解不过了。一打他的时候，他的肢体是瑟缩的，眼神是迟钝的。

“小衡，最近手头紧，拿点钱出来，给我救救急。”

她向杜冶索要过太多次的钱财，多得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故而那双有着落魄意味又充满贪婪的眼，在要钱的时候，是麻木的，无悲无喜、像只绚丽的蝴蝶标本。

杜冶站得有点累，把手放在长裤的口袋里，稍稍换了个松弛的姿势：“你要多少？”

黄辛夷早想了百遍千遍，此刻却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两百万。”

两百万……

他创业的第一笔资金，是向他妈妈借的。

他前前后后花了一年时间来说服他妈妈。

那笔资金对于杜家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他来说……总之，从此他工作吃饭，两点一线，过得比松寥还单调。

他创业以来，每天早上一睁眼，想的就是龙涎的事。杜大同表面不显，可是他知道，他爸爸在观望。

他活着，活得小心翼翼，家庭支离破碎，杜大同不属于任何人，妈妈不是生母。可他从不敢抱怨什么，因为他比普通人已经幸运太多太多了。

后来，公司开始赚钱了，他还了他妈妈那笔资金。

再后来，龙涎的品牌渐成气候。以前明星结婚，冲他两个姐姐的面子，才愿意让龙涎的产品做伴手礼。现在完全不一样了，订不到的限量版，还托他姐姐来跟他订。

宋落星曾说，创业对他来说，与她一样是装饰品。太高看他了。创业对他来说，从来就不是装饰品，而是必需品。

宋落星还说，他请松寥做龙涎的调香师，是在为松寥毕业之后铺路，这份痴情，世间难得。他也希望自己能够那么浪漫，可事实上他之所以请松寥，是因为她既有成为国际顶级调香师的潜力，又比顶级调香师便宜。

而眼前的这一位，什么都不必做，靠勒索他为生。

杜冶笑了笑：“听说你最近新交了一个小男朋友，很喜欢吗？”

黄辛夷总是飞蛾扑火地向往小男朋友的爱情。

黄辛夷正要说话，杜冶却并不想听：“是个子高高的，皮肤有点黑，眼睛挺漂亮的那个吗？我刚出酒店的时候，看见他了，开的车子有点旧。”

黄辛夷撇了撇嘴，杜冶有资格这么说。她勒索他一辈子，也买不起眼前这辆车。

“要不然怎么说小衡你的命就是好呢。”她今天一大早起来，跟着杜冶来了吴城，知道杜冶讨厌她抽烟，故而忍着，整个人又困又乏。

“我在经常吃饭的餐厅，也遇见过他好几次，穿来穿去，就那几套衣服。你既然养着他，也没把他养得有多好。凭他那个条件，完全值得更好的。跟着你，简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了！”

黄辛夷：“……”

“而且，他知道你花在他身上的钱，是通过勒索我，你的亲生儿子吗？”

他向黄辛夷逼近一步，唇角漾起一个无比嘲讽的笑容：“他知道，你的亲生儿子曾长期被你虐打，六岁时，还差点被你虐待致死，至今身上还有多处被你烟头烫伤的痕迹吗？”

黄辛夷笑笑：“你那不是因祸得福吗，要不是因为我，祝薇能同情心大发，把你接到她的身边？你不是正室承认的孩子，杜大同会认你吗，你能见得了光？能享受杜家的一切？”

“是吗？”杜冶嫌腕表束缚，摘下来，往口袋里一塞，卷好袖口才说：“六岁时，我为什么差点没命？我妈一直以为，你是因杜大同移情别恋才虐待我的。她以为你心里占据的是愤怒和怨恨。

可她不知道，不是那些。你不能接受男人不爱你。只要一受挫，一被拒绝，你就受不了，就拿我出气。即便那时我才几岁，但我能够感觉得到。黄辛夷，你享受男人的簇拥，只有被男人簇拥的时候，你才觉得自己有魅力有价值，你才觉得自己会永远美丽永享不老。黄辛夷，你真可怜。”

黄辛夷暗暗惊讶，他不怕她了吗？他不怕她对媒体说，他并非正室所生，他这个他爸爸唯一承认的儿子，其实跟杜大同那些其他的儿子，根本毫无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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